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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万一芝兰真的流离失所,即使父母反对,她会带她回家。

  自缆车径出来,她想到书局订一本参考书,便往银行区走去。

  在商场门口,她看到了一个人。

  他是高大英俊的甄子谓。

  安真几疑眼花,他怎么会在本市,不是去了星马吗?啊!原来他已经回来了,可是没通知芝兰,抑或,电光火石间安真明白了,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本市。

  芝兰遭到了欺骗。

  安真走近,叫他:“甄子谓。”

  她没有看错,甄子谓转过头来,见是安真,并无尴尬,亦不避,反而一脸笑容,“咦,是你,安真,好吗?”

  这时,甄子谓身后一个女子忽然伸手过来,警惕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那女子年纪比他大,有三十多岁,浓妆、微胖、瞪着眼盯牢车安真。

  在街上,安真不顾一切地问甄子谓:“你可有去看芝兰?”

  甄子谓一愕。

  “她可知道你已回来?”

  甄子谓却说:“安真,我与忻芝兰在三个月前已经分手,她没有告诉你?”语气平常等闲。

  “已经分手?”安真意外错愕。

  “是,安真,如果你想知道详情,这是我名片,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那中年女子拉一拉他,像牵一只狗似把他带走。

  剩下车安真一个人站在戏院门口,像迷了路的幼儿,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终于,安真恢复了神智,慢慢走过马路,抬头一看,不对,书局应在另一面,又走回去。

  终于,她没有去订书,她折返缆车径。

  还没到二楼,已经闻到强烈煤气味。

  这次安真十分镇定,她立刻推开大门,让新鲜空气流通,然后跑到厨房关掉煤气掣,再找芝兰。

  芝兰躺在旧沙发上,已经昏迷,面颊红粉绯绯,像喝醉酒一样,十分娇艳。安真把她拖到门口放下,到三楼用电话报警。

  幸亏电话线还未截掉,也可惜煤气没有切断。

  救护车及时赶到。

  安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他们已经不喜欢芝兰,这种事一拆穿,更加不好。

  芝兰救回来了,躺在公立医院大病房里,十多张病床,病人辗转呻吟,像座地狱。探病时间,亲友偏偏还忙着喂病人吃喝,杯碟交错,混着药水味,有点黑色喜剧意味。

  芝兰却处之泰然,可能,她已经豁了出去,否则,就是打算重新做人。

  她这样同安真说:“谢谢你救了我,我再世为人,一定会好好努力。”

  “甄子谓总要负点责任。”

  “不!不要去找他,过去的事算了。”

  忽然之间,有病人家属大声哭起来,安真知道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芝兰反而微笑,轻轻说:“我梦见父亲,他带小小的我到沙滩游泳,那时他还年轻,还愿笑,他给我喝一支可乐,并替我拍照留念。”

  安真:落下泪来。

  那日,回到家中,车先生走到何处,安真跟到何处,他看报纸,她挤在他身边。

  “爸,你头顶微秃了。”

  安真非常痛心。

  “年纪大,第一件事是秃头,第二件事是大肚腩,你说怪不怪。”

  他摊开港报追新闻看。

  “爸爸——”

  “喂,别烦我,快去做功课。”

  第二天再去看芝兰,她已经出院。

  看护罕有地和蔼:“你是她妹妹吧,请多关心她,她有点精神恍惚,通常年轻孕妇都会手足无措,需要支持。”

  安真霍地转过头来。

  芝兰什么都瞒着她。

  她真正动气,一整个星期没去缆车径,可能心底黑暗之处,也深深明白,去了也无用。

  忻芝兰已堕入无底深渊,这生这世,难以超生,世俗叫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车炳荣同妻子说:“区家律师说,还有人住在缆车径,我只推说不知,我们已搬走两个多月,一切交割清楚。”

  车太太沉默一会儿,“忻芝兰还住那里?”

  “看样子是。”

  “会遭赶走吗?”

  “切断水电,她也住不下去。”

  “人海茫茫,一个年轻女子,往何处去呢。”

  车先生不得不硬着心肠答:“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

  “她的确比安真聪明百倍。”

  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他聪明伶俐,占尽便宜,不劳任何人操心。

  那日放学,天下着滂沱大雨,安真站在屋檐下避雨,忽然低声吟道:“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安真。”

  抬头,看见马逸迅,她退后一步。

  马逸迅挺幽默,“别怕,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这倒新鲜,是什么事?

  “经过那场骚动,我家决定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去,明年即动身,以后,你再也不用避着我。”

  啊!剎那间安真感到一丝凄惶,人长大了,开始体验到生离死别。

  “我已得到麦基尔建筑系收录。”

  安真低声说:“祝你前途似锦。”

  “你也是,安真,黎教授说你才华横溢。”

  “毕业后我会在本市发展。”

  “安真,希望将来在报章名人版读到你的名字。”

  “谢谢你。”

  她是他的初恋,可是,像一切初恋,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创伤,他仍然喜欢这短发圆脸的女孩,会给她写信。

  话说完了,他冒雨过对面马路,他也没有带伞。

  不知怎地,安真没有实时离开,她看着他背影,他一直冒雨向前走,可是,他也有第六感,蓦然回首,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里,他以为她还有话说,赶着回头,一辆公共汽车经过,他再看,安真已上了车离去。

  年轻人惆怅的耸耸肩,大西洋彼岸有美丽新世界在等待他,兴奋刺激得他忘却忧伤。

  安真赶去替两名初中学生补习英文及数学,这是城内新兴行业,收费并不便宜,一个月下来,也够安真零用,从此不用做伸手牌。

  安真教人认真,有纹有路,学生能接收,进步神速,她受到家长尊重。

  自学生家里出来,她买了水果糕点去探望芝兰。

  她那笔气已经消了,听芝兰有权保留一点秘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事事赤裸裸摊开来讲。

  走近缆车径,已看到好几名工人上上落落。

  工人看见她,立刻问:“你住这里?”

  “什么事?”

  “你好搬了,我们要装修房子。”

  安真不慌不忙答:“先做三楼可以吧,来,吃点蛋糕。”把食物递过去。

  工人接过笑,“三楼这几天就完工,再不搬,要报派出所。”

  他们忙他们去,安真连忙按掣。

  没人应,门虚掩,她觉一惊,轻轻推开。

  昏暗的室内传出一般霉味。

  “芝兰,芝兰,是我。”

  芝兰在沙发上唔一声。

  安真走近,发觉她平躺着,神情劳累,地上有一碗喝剩的白粥。

  那股霉臭味道更浓了,

  “芝兰,你生病?”

  “休息两天就好。”

  安真扶起她,这时双眼已比较习惯黑暗,看到芝兰脸色灰败。

  “芝兰,我同你看医生。”

  “你每次来都企图大肆改革,不如好好陪我说说话。”安真惭愧,“是、是。”

  芝兰握住她的手,“这次我若好起来,一定争气做人。”

  “我去冲杯茶。”

  芝兰喝了热茶,精神似略好。

  安真去洗手,看见角落一只盘子里有一块血花,霉味就自那里付出。

  安真毫不犹豫,立刻动手,把那堆染血的内衣迅速洗出来晾好。

  “安真,你在做什么,过来说话呀。”

  安真抹干手,“来了。”

  她蹲到芝兰身边,“跟我回家。”

  “我已找到青年会宿舍,随时可以搬过去。”

  “不骗我?”

  芝兰微笑,“我时常骗人吗?”

  “听伯母有无消息?”

  “那边茶几上有几封信。”

  安真过去一看,却是芝兰寄到内地被退回来的信件。

  “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根本没那个地址那个人。”

  “那岂非失去联络?”

  “是,”芝兰牵牵嘴角,“我于孑然一人了。”

  “听伯母究竟怎么了?”

  “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安真跌足。

  芝兰有意改变话题,“你的男朋友小马呢?”

  “他不是我的男友。”

  “有龃龉?”

  “不,”安真说实话,“我看见他都怕,那么高大强壮,凡一动粗,真不是他对手。”

  芝兰笑,“你似乎还没有忘记一年级时被男生在操场推跌的情形。”

  安真?腆:“也许。”

  “功课怎么样?”

  “甲级。”

  “是,别的事上你挺笨,不过读书却有天分,从来难不倒你。”

  然后,芝兰发觉了。

  “安真,怎么敢当,你竟帮我洗了脏衣服。”

  “无所谓,无所谓。”

  “安真,时间不早了,车伯母等你回去吃饭。”

  “那我先走,明天再来。”

  可是第二天有政府机关要员来参观大学建筑系,车安真及其它两位同学陪队讲解。

  只得安真会讲国语,特别辛苦,原来不停说话喉咙会痛。

  回到家,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已暗。

  她想到缆车径去,被车太太阻止。

  “下那么大雨,又无人陪,到什么地方?别去了,这阵子一直往外跑。”

  安真只得留在家中做功课。

  车炳荣轻轻道:“女儿算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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