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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若非颤声道:“我一定过得了这一关。”她握紧拳头。

  这时,春池才发觉她体态同从前不同。

  她轻轻哎呀一声。

  若非点点头。

  春池低声问:“你决定了?”

  若非答:“是。”

  “单亲家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

  若非微笑:“我知道。”

  “那么,我支持你,今日的我英明神武,财宏势厚,你同我放心。”

  若非笑,她露出一丝疲态,“我想躺一会。”

  第二天,春池托同事找家务助理。

  “每天工作八小时,擅烹饪、爱清洁,只需照顾两个人起居。”

  这样简单,一下子便找到合适的人。春池又为若非联络专科医生。

  “是澳洲人,姓史璜生,洋人少是非,每两星期去定期检查一次,医务所非常近。”

  若非吁出一口气。

  春池说:“写多几篇好文章。”

  她并没有夸张,真正早出晚归,七时出门,午夜十二时回来,难得在家吃饭,周末又有应酬,有什么事,还得留字条给若非。

  逢星期日往张家聚会,已成惯例。

  她是受欢迎的客人,每次都带名贵水果花卉以及欢笑声上门去。

  午饭后大家坐在偏厅各适其适,有人弈棋,有人学织毛衣,有人闲聊,老人打盹,孩子们玩电子游戏机。

  春池与子全背《木兰辞》,仲民在一旁听。

  电视开着,但调低了声响,荧幕自上午一直反复播映同一段新闻。

  漆黑海面有惊心动魄的星星火头,仲民说:“是坠机事件。”

  春池转过头来说:“听听详情。”

  仲民说:“飞机自纽约飞出,经太平洋往赫尔辛基,抵达加拿大诺华史哥沙省时要求紧急降落,不幸却在附近海域坠毁。”

  “可有生还者?”

  “无一幸免。”

  “你说飞机飞往何处?”

  “芬兰首都赫尔辛基,飞机上大部分是前往开会的联合国工作人员。”

  春池抬起头来。

  “借你家计算机一用。”

  仲民跳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是航空公司网页爆满,一时挤不进去。

  仲民低声说:“你先回去照顾若非,我守在这里。”

  他真连她的朋友都设想到了,春池感激地握住他的手。

  张医生问:“什么事?”

  “坠机上可能有朋友。”

  张家上下耸然动容,“呵。”

  春池赶回家中,一切无异样。

  佣人在厨房做黑糯米甜粥,若非午睡未醒,书桌上放着一整叠已完成的原稿,一切都正常。

  会不会是仲民与她紧张过度?

  春池静静坐下。

  过一会儿,仲民的电话来了。

  “证实吴乙新确在飞机上。”

  春池不语,头顶似受重击。

  “联合国人员时时乘搭这一班飞机往来欧美办事。”

  春池嗯一声,捧着头,耳畔嗡嗡声。

  “你打算怎样向若非交代?”

  春池决定了,“我会一如过往,一字不提。”

  “什么?”

  “他已经离开她,她没有期望他会回头,她已决定负起一切责任,他的生死,其实已与她无关。”

  “可是——”

  “让若非自己处理她的喜怒哀乐吧。”

  “春池,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春池苦笑,“人生如此苦恼,谁还敢生儿育女。”

  仲民也叹气,“我将致电吴家,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傍晚,若非起来,照常与春池聊天。

  春池说:“一天陪你吃五餐,人就是这样长胖的。”

  第二天,报纸送来了,若非读得津津有味,看完头条,再看副刊,无动于衷。春池悲哀,呵,心完全死了,不是这样,不能再生。她不说,春池也不提,这是最大的尊重。仲民接春池下班。

  “若非反应怎样?”

  “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

  谁知仲民却赞道:“好,够勇敢,她是真正丢开了,实事求是,我到此刻才肯定她会胜任单亲重担。”

  春池轻轻说:“弃妇与寡妇,其实只一线之隔。”

  “她会站起来。”

  下午,他俩陪若非检查身体。医务所设备先进,用彩色超声波扫描胚胎,看得一清二楚,是个健康男婴。

  若非低声说:“春池,给他一个名字。”

  春池冲口而出,“阿伯拉罕约翰。”

  史璜生医生笑,“中文名字呢?”

  “林,林爱庇。”

  若非微笑,“那岂非成了女孩子。”

  春池哈哈笑,“本来就希望是个女孩。”

  诊治完毕,春池服侍若非穿衣着鞋。

  “腿有点肿,你且回去休息,仲民与我去买些婴儿用品,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你们对我如手足。”

  “朋友之间应当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不幸见过太多跟红顶白、背后插刀、谣言中伤的亲友,才觉得我俩是大好人。”

  春池与仲民结伴逛街,走进百货公司,自有售货员眉开眼笑过来招呼,他们只需吩咐下去:“家具连小床一套、推车一部、奶瓶等全副、各种衣物均十套……”自有人去收拾出来。

  春池放下信用卡及送货地址。

  “我们去喝杯咖啡。”

  “你与吴家联络上没有?”

  “与吴太太谈了几句,她哀伤但镇定。”

  “你有无提起若非?”

  “有,我只说,他们本来打算结婚。”

  “那位祖母怎么说?”

  “办完事,她会来探访若非。”

  “若非会愿意见她吗?”

  “届时再说吧。”

  春池说:“你家人面广,请他们代为物色优质幼儿园。”

  “哗,孩子尚未出世呢。”仲民骇笑。

  春池哼一声:“你懂什么,此刻报名正好。”

  回到家中,发觉有稀客。

  “惠颜姨!”春池大喜过望。她们俩紧紧拥抱。

  “乙新的事叫我寝食难安。”

  春池低下头,“同一架飞机共一百七十三人罹难。”

  “听说他即将结婚,未婚妻已经怀孕。”

  春池只好说是,又问佣人:“林小姐去了何处?”

  “她去公园散步。”

  钟惠颜吁出一口气,“幸好各人懂得节哀,我与卓羚联络过,这是一点小小意思。”她放下一张银行本票。

  “我们不需要。”

  钟阿姨不悦,“大人给你,你就收下。”

  “是,是。”

  “有事联络我们,千万别见外,同若非说,母子并不孤苦,她的小说稿件在我处,我会处理。”

  春池满心感激。

  惠颜忽然落下泪来,“可恨仍无余心一影踪,她再也见不到乙新。”

  门一响,若非回来了。钟惠颜迎上去,握住手,叮嘱几句,依依告辞。

  春池说:“也真难为她,惠颜姨绝少婆婆妈妈。”

  若非由衷说:“我真幸运。”

  春池把本票交给她。

  若非说:“真没想到会对我毫无歧视。”

  春池微笑,“你高兴得太早了,稍迟一打开门,歧见会如潮水涌来,你好生应付,女人懦弱固然为人不齿,太勇敢了,更加叫人憎恨。”

  若非小声说:“我明白。”

  “世人老认为除了出一品夫人,没有女人值得尊重。”

  若非并没有笑,这是实话。

  “就是这三两个星期了。”

  若非点点头,“足足胖了三十六磅。”

  “别担心,操劳数星期就瘦下来,我正替你物色保母,这件事才难呢,幸亏张家有的是办法,姨妈姑姐一大堆,一呼百应,必定可以解决。”

  若非愣住,“本来是悲剧,怎么好象当喜事办。”

  春池摊开手,“这便是生活荒谬之处,你如不愿以泪洗面,就得振作。”

  若非忽然问:“作为女性,我可是一点前途也没有了?”

  春池侧着头想一想:“我不知道,可能转一个弯,万丈光芒照着你,又或者只得小小阿伯拉罕陪伴你,还想怎样。”

  这时,报馆派人送来稿酬。

  春池一看数目,深深吸口气,“什么,不是说穷稿匠吗,收入竟这样惊人,可见大作甚受欢迎,恭喜恭喜。”

  若非不语,她失去太多,不是任何名利可以弥补。过两日,婴儿用品送到,装修师传接着布置窗帘灯饰,小房间应有尽有。只少了最重要人物。

  张仲民像是知道她俩想的是什么,他转过头来,“我愿做孩子义父。”

  春池拎着衣物,微笑,“这样小,居然是一岁大童装。”

  仲民摇头,“我真不敢抱。”

  “可以装进这只篮子里。”

  若非一言不发,皱紧眉头坐一角。

  “若非,怎么了?”

  “送我进医院。”

  春池立刻丢下一切,联络史横生医生,把若非送进医院,大家松一口气。病房是春池地头,如到了自己地盘,如鱼得水,指挥如意,把若非照顾得周到舒服。

  张仲民忽然说:“试想想,这件事若果发生在三十年前,你俩又没有能力,可真是悲剧。”

  春池笑笑,“过去是历史,将来是未知,今日最重要,是上帝的礼物,所以叫Present。”

  仲民微笑,“听你说话真有意思。”

  “上一代的人,比我们容易伤心,也比我们容易快乐,我们比较实事求是。”

  这时,春池手提电话响起来。

  “噫,仲民,我要到缆车径去一趟。”

  “干什么?”

  “拾砖头。”

  他们赶到的时候刚看到推土机整理现场,春池在乱石堆中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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