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如果墙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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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在早餐桌子上,车炳荣同妻子说:“昨夜,你亲眼看见了?”

  车太太咳嗽一声,看了安真一眼。

  车先生说:“安真,忻芝兰是坏女孩,你不要同她做朋友。”

  安真为着保护朋友,忽然说:“他们快要结婚了。”

  听到结婚二字,车氏伉俪的面色马上缓和下来,“怎么没听忻家提起?”

  “因为忻先生有病,婚事不得不押后,要不然,一早举行婚礼。”

  车太太点头,“早点结婚也好。”

  安真乘机顾左右,“妈妈,你几岁结婚?”

  “我们那一代多数早婚,二十岁已算迟了。”

  车先生却打蛇随棍上,“安真,你给我好好读书,我拚了老本让你做大学生,为着自己前途设想,你一定要努力学业。”

  安真低着头唯唯诺诺。

  车太太想起来,“安真,你那位马同学呢?”

  安真喝完豆浆,站起来,拎起书包,“我上学去了。”

  轻快的走到一楼,看见忻先生坐在藤椅子上晒太阳,一边逗小猫玩。

  安真说声早。

  忻先生抬起头来,瞇着双眼看着安真,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瘦削的面孔如骷髅般,了无生气,分明已经病入膏肓。

  安真害怕了,退后一步,绕路匆匆上学去。

  在学校里,马逸迅追上来,“安真,安真,你为什么不睬我?”

  安真见他问得那么有趣,不禁回头嫣然一笑。

  少女的娇嗔叫那年轻人神往,他松口气,“不是说在设计上有点困难吗?”

  安真点点头。

  “三时在图书馆见。”

  安真说好。

  马逸迅提醒她:“建筑系毕业生只得入学生四分之一。”

  安真立刻感觉到压力,小脸上添了阴霾。

  马逸迅又即刻安慰她:“不过安真你成绩平均。”

  这时,另外有同学过来同安真说:“星期六聂健人家开舞会,你也一起来吧。”

  安真摇头:“我家里有事。”父母一向不准她参加这种舞会。

  同学不以为然,“安真你什么都好,就是反社交。”

  可是马逸迅反而高兴,“我也没空。”

  “你,”同学揶揄他:“你是安真的侍从,安真说什么都是命令。”

  马逸迅涨红面孔。

  待同学走了,安真转过头来问:“他们为什么那样说?我是那么霸道的人吗?”

  马逸迅看着安真的苹果脸,忽然温柔地说:“你这蠢女。”

  “什么,你说什么?”安真笑着把一本笔记簿朝他丢过去。

  放学,马逸迅替她补习完毕,安真带着茅塞顿开的快感回家。

  经过二楼,看到人影一闪。

  她警惕地轻喝:“谁?”

  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是安真吗?”

  “是,你是谁?”

  “我是芝兰的朋友甄子谓。”

  他自楼梯后走出来。

  呵,长得真是英俊,皮肤金棕色,不像是纯种华人。

  安真诧异,“芝兰叫你在这里等?”

  他笑答:“是。”

  “为什么不到二楼她家去?”

  这甄子谓倒也老实,“芝兰的家人不欢迎我。”

  安真掏出一楼锁匙,开了空屋的大门,“你不介意的话,请进去等。”

  叫人看见了,特别是房东车先生,可能会召警。

  “谢谢你。”

  安真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芝兰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安真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芝兰说过,如果墙有耳朵……这个黄昏,它一定会听到情话绵绵。

  安真一边抄笔记一边咕哝;年轻情人,有什么地方可去?双方家长都不赞成子女谈恋爱,戏院、咖啡室,都不能久留,偏偏他们又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黑了,芝兰上来找安真。

  “一起去吃猪扒饭。”

  安真笑,“功课忙,我不去了。”

  “谢谢你,安真。”

  安真似有预感,“芝兰,你小心点。”

  芝兰笑而不语。

  “忻伯身体如何?”

  芝兰凄然答:“医生说只不过等日子罢了,半夜,时常听见母亲伏在他身上哭泣。”

  安真爱莫能助,低下头来。

  “日后,她打算返回内地靠亲戚,我绝对不会跟她回去。”

  安真冲口而出:“那么,同甄子谓结婚吧。”

  芝兰忽然伸出手来,拧一拧好友的面孔,“你真可爱。”

  安真当然听出语气中的贬意,可是不明白芝兰为何揶揄。

  这时,车先生咳嗽一声,“谁,谁在门口?”

  芝兰连忙说再见。

  那甄子谓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后,他俩拉手离去。

  安真只想好友快乐。

  过两日她看到母亲与忻太太说话。

  忻太太长年累月穿着深色衣裳,人非常瘦,非常沉默,十足十是悲剧主角。

  安真知道母亲可以说的有限,做得到的更有限。

  她们絮絮谈了很久,忻太太不住流泪。

  随后安真才知道,忻先生又被送到医院去了,芝兰终日不在家似不甚关心父亲病情。

  安真说:“她不是麻木,她只是逃避。”

  车太太不以为然,“做女儿应当侍候父母,安真,你不会弃父母不顾吧。”

  安真连忙握住母亲的手,把脸贴上去,“噫,我要缠住你不放,做了外婆,你要为我带孩子,好让我放心发展事业。”

  车太太笑了,“真一样自私。”

  那日安真拉了芝兰去饮冰室。

  两人叫了菠萝刨冰,安真说:“多陪陪母亲。”

  “我们之间没有话题。”

  “怎么会,世上只有母女最亲密。”

  “因升学问题吵过一场,以后无话。”

  “你盼望升学?从来没与我说过。”

  “安真,好羡慕你仍然同十二岁时一般纯真。”

  安真跳起来:“幼稚,你是说我智能低。”

  “不不,我是真心赞美你。”

  “马逸迅也那样取笑我。”

  芝兰微笑,“那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不,我们手都没拉过。”

  芝兰又笑。

  安真问好友:“芝兰,为何狂躁不安?逆境始终会过去,请忍耐一下。”

  “这些都是你那本‘我的日记’写下的格言吗?”

  安真气结。

  “我与你不同,安真,我与父母不和,我只觉得我需要的他们无法供给我,我不满现实,我虚荣,我愿意出外寻找我想要的生活。”

  “芝兰,危险。”

  “顾不得了,总得拿东西去换。”

  “你说得似一场赌博。”

  芝兰叹息:“我看不到前途,一片黑暗,叫我心烦。”

  尽管父亲垂危,忻芝兰仍然穿着大篷裙与极高的细跟鞋在楼梯间奔上奔落,花蝴蝶似。

  翌日下午,车炳荣收到一封挂号英文律师信。

  他读过一遍,皱起眉头,不放心,叫女儿:“安真,过来,把这信读一次。”

  安真说:“是。”

  一边读一边变色。

  车太太过来问:“什么事,告诉我呀。”

  车炳荣答:“业主通知我们,年底之前要收回缆车径一号。”

  “啊,终于要搬了。”

  车炳荣说:“已经住了十年,租金廉宜,也算是造化。”

  哎呀,安真蓦然想起,不知忻家搬往何处。

  车太太摊摊手,“要准备搬家啦。”

  “仍然在山上找吧,方便安真上学。”

  安真感激不已,也许,芝兰所欠缺的,就是父母这一份关怀,忻氏夫妇自顾亦难。

  “山上租金贵。”

  谁知车先生笑笑说:“谁说租,趁早买下来是正经,地皮会一年比一年值钱。”

  他们母女放心了。

  “你去同忻家说一声。”

  “他们……”

  “太太,我们只能顾自己,近半年他们也没交房租,我都不打算追讨。”

  车太太黯然,“也只能这样。”

  安真咳嗽一声,“芝兰可否暂住我们家……”

  这次连车太太都摇头,“安真,她对你没有好影响。”

  安真不出声。

  她看着母亲把业主收楼的消息告诉忻家,忻太太却意外地沉着,只“嗯嗯”地应着,彷佛是别人的事,又似苦恼已够多,再多一件亦无所谓。

  安真从露台看出去,同母亲说:“业主是打算拆掉重建吧。”

  车太太没有回答她,她正聚精会神研究新居间隔。

  马逸迅在课室外等安真的次数渐多。

  有时手上还拿着安真爱吃的三色冰淇淋。

  “搬到什么地方住?”他挺关心。

  “是一幢叫福宁台的大厦。”

  “咦,就在我家附近,我住福庆楼。”

  安真倒有点高兴,但她仍然舍不得缆车径。

  “等等,冰淇淋溅到鼻尖上了。”

  安真?腆地笑,她以为马逸迅会用手帕替她揩掉,谁知那小马做了一件令她惊怖战栗的事。

  他忽然趋近她,伸出舌头,把她鼻尖上那点奶油舔去。

  安真只觉一丝麻痒,似被蛇咬似,忍不住尖叫起来,扔下冰淇淋以及书本笔记,发疯似狂奔回家。

  跑到一半她痛哭起来,一时不敢见母亲,用锁匙开了二楼大门,进洗手间,把鼻子狠狠的洗了又洗,直至通红,然后,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

  可怕,马逸迅撞了邪,竟像野兽般冒犯她,她还一直把他当好人。

  出了一身热汗的安真渐渐安静下来。

  她忽然听见极轻俏的咕咕笑声。

  安真霍地站起来,“是你吗,芝兰,你一直在这里?”

  她逐间房间找过去,但二楼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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