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池点头。
“春池,他一出现,请即与我联络。”
“你从纽约赶来?”
“不,最近这个月我住在大溪地。”
“哗。”
卓羚笑,“所以接到惠颜消息,立刻过来。”
春池从来没接触过那样爽快磊落的人,只觉得年纪与外表都不重要,性格内蕴才最能断定一个人美丑。
只见她走到四周围看一看,“春池,可否托你做一件事。”
“请尽管吩咐好了。”
“老房子拆卸时,请你替我保留一块砖。”
什么,这又不是柏林围墙。
春池笑了,“可以,不成问题。”
“谢谢你。”
这时,她取出小小一个包里送给春池。
春池意外,“怎么好意思。”
“还得多多劳驾你呢。”
客人走了以后,春池拆开礼物,原来是一张封面素描:一个少女寥落地在窗前凝望外边繁花似锦,春池再三欣赏,爱不释手。
那么多阿姨等着想见吴乙新,一定叫他意外。
第八章
第二天有好消息,医院行政部决定拨一间宿舍给春池居住,下个月即可迁入。
春池松一口气,都会中至难应付是住屋问题,迎刃而解,春池欢呼。
下班,看到楼梯堆着行李箱子。
她大声问:“回来了?”
若非立刻走出来,脸孔亮晶,笑意盈盈,“大家好不好?”
“你呢?”春池故意问:“你又好不好?”
她由衷说:
“春池,我高兴得不得了。”
“那真难得,他人呢?”
“回去梳洗,一会儿与我们到珍吧喝一杯。”
“他的身世你都知道了吧。”
若非点点头。
“有人找他。”
若非轻问:“他母亲?”
“不,是他生母的老朋友。”
“我立刻通知他来这里。”
“好,我们分头行事。”
春池回到屋内,马上拨电话找到钟惠颜及卓羚。
她趁空赶紧淋浴更衣,吴乙新已经来敲门。
他神情紧张,春池即刻把照片给他过目。
“当中那人是余心一。”
吴乙新凝视照片不语。
“朋友是那样出色的女性,她也不会逊色。”
吴乙新轻轻说:“谢谢你,春池。”
“朋友要来做什么?”
卓羚先到,那样爽朗的她看到吴乙新忽然泪盈于睫。
她哽咽地说:“同你母亲一个模子。”
其实吴乙新并不像生母,不过,唉,又何必理会阿姨说什么。
她轻抚乙新头发,两人拥抱。
乙新鼻子也红了。
春池识趣,“你们进书房详谈。”
他们掩上门。
若非上来,想推门进去。
被春池阻止,“嘘,给他一点空间。”
若非连忙说:“是,是,春池,许多事真要向你学习。”
春池拉着她坐下。
若非说:“没想到会借你这地方来大团圆。”
春池抬起头,看着墙壁,“不,冥冥中自有注定。”
“你几时这样宿命?”
“身上流着中国人血统,再全盘西化,多少也会相信命运。”
不知怎地,平时牙尖嘴利的林若非忽然觉得有点冷,双臂抱住了肩膀,她缄默了。
春池轻轻叹息,“希望他找到生母。”
接着,钟惠颜也来了,她一时心急,竟叫错了名字,“心一,心一,你来了吗?”
书房里的吴乙新与卓羚一听见心一两字,立刻跑出来。
钟惠颜这才发觉叫错了名字,可是看见卓羚,大笑着招呼:“大名人,好久不见。”
卓羚双眼红红,听见老友这样调侃,不禁笑起来。
“来,见过心一的孩子。”
钟女士过去仰视高大英俊的吴乙新,“呵,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我是钟阿姨,可以握你的手吗?”
吴乙新拥着她肩膀。
春池十分感动,与此同时,她也得到启发,年轻的她一直以为生命止于四十,之后,非得克己复礼,非礼勿视勿动,除却黑白灰三色不穿;还有,冰淇淋得躲在家里吃之类。
可是今日同时见到两位前辈,她们的乐观活泼比起年轻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使春池得到新启示。
她捧出茶点招待。
心情兴奋,要就吃不下,要就吃很多,今日人客胃口奇佳。
“你母亲原籍桂林,可是只会说粤语及国语。”
“性格与两位一样爽朗吗?”
“不,女性化得多,所以,很多事上吃亏。”
“今日看到乙新,我才知道当年心一的决定是正确的。”
春池并无加插意见,她忙着进出厨房张罗茶水。
乙新走近窗台,看到雪白硕大芬芳的百合花。
他似有灵感,转头低声问春池:“献给谁?”
春池点头:“百合花当然纪念母亲。”
他微笑:“谢谢你。”
若非走近问:“说些什么?”
那边钟阿姨叫他:“乙新,过来拍张照片。”
乙新一走开,若非就怅惘的说:“你同他真投契,我觉得只有你才能真正了解他,而我,还得不到他的心。”
春池笑说:“你胡扯什么?”
若非据实说:“我仍在摸索他的心事。”
“你太心急,再过一年半载,你一定对他了如指掌;届时,希望不要抱怨他索然无味。”
若非又高兴起来,“是吗,你真认为如此?”
太喜欢一个人,不幸便会这样患得患失。
若非的感情太快太浓太投入,天生性格如此,也不是她的错。
两位前辈终于告辞,与吴乙新再三拥抱,依依话别。
春池说:“乙新,我猜你也想独处。”
乙新点点头。
屋里只剩春池与若非。
“可要帮我收拾杯碟?”
若非却说:“看,你完全知道他想做什么。”
“旁观者清。”
李健文在门口出现,“我就知道女孩子友谊很难长久,是否两个女生争一个吴乙新?”
“去你的!”
春池一挥手,肥皂泡溅了李健文一脸,他笑着逃走。
若非说:“你看你多有办法。”
“春池,下个月我搬往宿舍。”
“哗,这么能干,我望尘莫及。”
她忽然自卑自觉渺小,忽然又自大得意洋洋,情绪已不能自控。
“你且去休息,人累了比较烦躁。”
春池独自做完清洁工作。
在家她是独生女,从来不需要争;从学校出来,她只懂努力做好本分,也从来不争。非常被动的她怎么会与人争男生。
春池牵牵嘴角,那种享受被争的男女神经根本有问题,避之则吉。
这时,她忽然听见嘻笑声。
啊,是谁,从什么地方传来?
她到窗前一看,原来是几个大孩子在华南中学的废墟嬉戏追逐。
上班途中,她遇到年轻人踩着直线滚轴溜冰鞋在斜路擦身而过。
快到下一个世纪了,玩具与他们小时大不同,在美国,六七十年代的一切玩意现已可当古董卖。
但是人情世故,总还是一样的吧,每个人仍然渴望被爱以及爱人,科技再发达进步,人心不变。
张医生在等着她,“连小姐,有一个难题。”
不是难题不会找她。
“是。”春池洗耳恭听。
“甲病童已经脑死,乙病童等待心脏移植。”
啊,“病童几岁?”
“两人均只得六个月。”
即是想春池去说服甲童父母允许器官捐赠。
“我立刻去。”
一进这个学系便知道是厌恶性行业,只得沉着应付。
两对父母都一脸眼泪。人生处处忧患,春池忽然觉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
卓羚与钟惠颜就从来没组织过家庭,她们寂寞吗?并不。
春池吸进一口气,轻轻说出院方要求。
甲童父亲开头不置信,“你们何等冷血,说什么仁心仁术,在这种时候竟向我们提出残酷要求。”
春池温言相劝,一再解释。
那位太太忽然回心转意,“好,好,救人重要。”
幼儿心脏,只得核桃那样大小。
甲童父母相拥哭泣。
任务成功,春池独自到休息室喝咖啡。
张医生进来,“手术定下午举行。”
春池哽咽。
“连小姐,周末可有空,我家有烧烤会,请你参加。”
春池看着张医生,一定还有下文吧。
果然,“我弟弟自加州硅谷返来发展,我想介绍一些朋友给他。”
春池支吾,“我碰巧有事。”
“请不要见外。”
“下次吧。”
“下午二至六时,随便你什么时段出现。”
推都推不掉,糟糕。
“工作不是生活全部。”
“当然,”春池赔笑,“我尽量抽空。”
张医生十分高兴,说漏了嘴,“舍弟一表人才,你不会失望。”
春池不禁微笑,看,人情世故,一丝不变,半个世纪之前,家长忙着张罗一切,今日仍然如此。
“听说你下个月搬进周全路宿舍?”
“正是。”
“那同我是邻居了,有空时时来吃便饭。”
春池只得说好好好。
周末她另外有节目,她到社区中心去学小魔术。
本来这种特别班专为儿童所设,她向导师说明身分缘故,他们破例收录超龄学生。
“在哭泣小病人面前把一枚金币自他耳朵里变出来,胜过说百句安慰话。”
春池比谁都用功凝神,学会了全套功夫。
师傅同她说:“要多多练习,手势才会纯熟。”
但凡学艺,秘密尽在此:苦练、苦练、苦练。
她看看时间,已经三时多,到张医生处坐一会儿便可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