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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一吃惊,“谁,谁哭?”

  “周太太与她的孩子。”

  心一变色,“我亦流了不少眼泪。”

  “为了那样一个人?”

  心一低声说:“你不会明白。”

  卓羚的声音有点鄙夷,“那样不忠不义的人,能给你什么。”

  心一俯过身子,在卓羚耳畔说了几个字。

  卓羚听明白的时候,心一已经离去。

  卓羚的耳朵麻辣了整夜,第二天早上犹自不褪,她只得用冰块敷左边面孔。

  她应邀到出版社开会,碰到一位前辈,所谓前辈,即是早已名成利就,不必四处钻营的那些人。

  他对卓羚说:“抽得出时间的话,到纽约或伦敦学习一两年,一个连四季景色都没有见过的人,如何做文艺工作,游学对身心均有益处,除增广见闻之外,胸襟亦会开朗。”

  卓羚不出声。

  那前辈见她不置可否,适可而止,推说有事便走了。

  人家说得全对,只是,出来找生活,总得撑着,怎么可以承认工夫不足,学养不够。

  到外国去进修,谁养活她,非得动用储蓄不可,学成归来,未必找得回今日地盘,届时得不偿失。

  况且,卓羚明白市场需要,大家土生土长,容易沟通,忽然走来一名纡尊降贵的留学生,哪里有用武之地,反而产生隔膜。

  一整天卓羚为自己前途踌躇,无暇理会闲事。

  去,去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晚春去,初冬返,不过九个月,见识过四季风光也不枉一生,学溜冰,凝视沙滩日落,骑脚踏车游公园,坐露天咖啡座高谈阔论,逛美术馆及画展……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再拖那么三五年,固步自封,又自恃有点名气,再也不会进步,工夫不足,立刻堕后。

  那薄薄一点积蓄,本来打算用来付公寓首期,以便日后安居乐业。

  不过,人那么庸俗肤浅,即使生活无忧,长袖善舞,也总像欠缺了什么。

  卓羚对自己有点要求,一切烦恼自此而起。

  有些行家真正满足现状,着实叫卓羚羡慕,一个人要面对的不外是他自己,只要他高兴就行,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刘遇英走遍全世界,卓羚向他讨教。

  他们抽一口冷气.“卓小姐,你别老寿星找砒霜吃,有名有利,留什么学,伦敦天气四年不变阴湿可怕,一般人住上数星期便想自杀。”

  “别夸张,那么,纽约呢?”

  “盗贼如毛,罪恶非常,决非独身女子可以生存。”

  卓羚哈哈大笑,“小刘你太小觑我们。”

  小刘大惑不解,“卓羚你目前生活多好,只欠一个男朋友而已。”

  卓羚一怔。

  “我愿意帮你介绍,医生律师都有,有缘一年内就可以结婚。”

  卓羚又忍不住笑。

  “不过,我得叫色媚教你打扮得女性化一点。”

  他认为女友好品味,他真幸福。

  卓羚同他说:“有若干友人打算努力置一两幢公寓收租,老了搓牌度日。”

  “老婶婆过这种生活够理想。”

  “你不反对?”卓羚意外。

  小刘看着她,“但你是打算结婚的吧。”

  卓羚说:“这次出差,请你替我带些资料来。”

  刘遇英耸耸肩,“没问题,我后日去伦敦。”

  “拜托拜托。”

  心一知道了这件事笑,“卓羚,怎么与那样的俗人谈论如此清高之事。”

  “读书好吗?”

  “当然好,可是你一走开,位置被人坐了去,将来别后悔。”

  卓羚不出声。

  “当红的时候要把握时机赚钱,八十岁也可以读书。”

  “多谢指教。”

  “卓羚,认识你真好。”

  卓羚起了疑心,“无故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就要搬走了。”心一握住她的手。

  卓羚听见像晴天霹雳,“什么,搬到什么地方去?”

  她微笑,“周烈熊与我正在找房子,我们要结婚了。”

  卓羚只怪自己反应过激,当然,他已与前妻分开,可自由与余心一双宿双栖。

  上文提要:卓羚有意留学英伦,但余心一劝言,当红时要抓紧机会赚钱,否则后悔莫及。

  卓羚黯然,“真不舍得。”

  “我们可以时时约会喝茶。”

  “唉,天下无不散筵席,在什么地方找房子?”

  “看中渣甸山一层复式洋房。”

  呵,此君环境不错,怪不得要急急换女伴。

  “那需速速落订。”

  “烈熊说,钱再放在股票上上一季,当可对本对利。”卓羚怀疑,“真有那样好的世界?”

  “你看你,整日对牢画板,做得头也抬不起来,小工蜂只晓得苦干。”心一笑她。

  卓羚感喟,“我是一个笨人。”

  那短短三个月,真是余心一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她仍然教书,中午回来与男伴聚一聚,放学与他一起吃饭看戏,这个男人,终于完全属于她。

  两人非常痴缠,手拉手,肩碰肩,四肢总纠缠一起,卓羚只得视若无睹,以免浑身起鸡皮疙瘩。

  星期一,卓羚在外逗留得久了,索性在附近小店吃了一客才散步回家。

  走到一半,已看到黝暗的街角停着一辆名贵德国房车。

  那车子熄了火,停在那里彷佛已经有一段时间。

  通常,出租车来到这里,上不去,便让客人下车,步行上缆车径。

  她走近了,车内有人。

  一男一女正在拥抱接吻。

  是谁?卓羚不禁怀疑。

  车窗上已有雾气,可见二人已经在车厢缠绵颇久。

  卓羚不禁好笑,世风日下,人欲横流,她想轻轻走过那辆汽车算数。

  就在那一刻,一扇车窗忽然落下,大概是有人想透透气。

  卓羚止步。

  她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化了灰也认得,十指尖尖,雪白粉嫩,接着,有一只男人的手把那玉手拉了回去,车窗又关牢。

  这一幕恰恰落在卓羚眼中,叫她无比震栗。

  回到家,她深深叹息,呵,那双手有外遇,可怜小刘人还在伦敦,茫然不知他的手已变心。

  这世上可能根本没有真心的人,非拣选不可,只得在所有的虚情假意中略挑有真实感的那个,真可悲。

  卓羚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她希望只是她眼花。

  刘遇英出差回来,还穿着制服,到三楼找房东。

  “见过色媚没有?”

  卓羚摇摇头。

  “她不在家,可能是出去购物。”

  小刘不出声,到底是万物之灵,似乎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但又说不上来。

  他缓缓坐下,男人无论穿什么制服总有说不出的英伟,此刻刘遇英神情比较凝重,一反平日肤浅。

  “这两日打电话回家,没人听。”

  卓羚唯唯诺诺。

  “对了,”他自手提行李取出一大叠文件,“你要的入学资料。”

  “呵,谢谢你。”

  “其中有二年制文凭课程,时间比较配合,但怕你会觉得幼稚。”

  卓羚非常感激,“怎么会。”

  “有没有黑咖啡?”

  卓羚立刻去厨房,这时,心一过来,看到小刘,倒是一怔,“你在这里?”

  “你是善心人,看不得人家失意。”

  余心一日日喜上眉梢;可是卓羚却不敢代她欢喜,太早了。

  小刘终于有点起色,一日,卓羚看见他刮胡须。

  消瘦许多,小肚子不见了,人见清爽相。

  卓羚朝他打招呼。

  “卓羚,请进来。”他有话说。

  卓羚笑笑坐下。

  “我在这里住了多久?”

  “八个多月。”

  “啊!一年租约未满。”

  “小刘,你要走的话,没有问题。”

  “你对人真大方。”

  卓羚笑笑,“几时搬?”

  “我父母住新加坡,我想回家。”

  “那多好。”

  “你呢,卓羚,你的家呢?”

  卓羚忽然说了老实话:“我与父母不和。”

  “何故?”

  卓羚低头答:“我与他们有意见冲突。”这件事鲜为人知。

  “人生最长远永恒关系不过是父子母女。”

  “你说得对。”

  刘遇英觉得平时直爽大方的卓羚这次似有不可告人之处,也不想勉强她。

  第五章

  他诉苦:“绝情得连拖鞋都带走。”

  卓羚笑,“你要女人的拖鞋作什么。”

  “多谢你鼓励。”

  “恕我多嘴才真。”

  这一对已分手,那一对要结婚,人生几许悲欢离合。

  那日在一楼,卓羚发觉老房子的墙壁又高又远,看着令人凄惶,她似有不祥预兆。

  股市跌到低谷的那一个礼拜,卓羚才知道自己的灵感不错。

  整个都会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乱成一片,像烟火熏着黄蜂窝,死伤无数,传言是美国某小撮投资者设毒计害杀股市,一路炒卖待最高时全部放出,好使价格崩溃,捞了一票逃之夭夭。

  市面沉静下来。

  卓羚并非幸灾乐祸的那种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认,静有静的好处,茶楼、时装店,甚至街上,都少了一群嚣张的自以为发了财或是鸿鹄将至的粗鲁新贵,卓羚觉得她又可以放心走路了。

  那班喧哗的人那么快都躲到什么地方去?

  正在好奇,答案来了。

  钟惠颜来探访她。

  一见面便问:“绑住多少?”

  卓羚莫名其妙,“什么多少?”

  “钱呀。”

  “对不起,我一毛钱也不赌,血汗钱,得来不易,十分谨慎。”

  惠颜瞪大眼,“我不信。”

  “真的!”卓羚嘻嘻:“我毫无损伤,你呢?”

  惠颜道,“过去五年的积蓄完蛋了,所有计画泡汤……买屋、旅行、换车,全部押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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