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保俊脸色铁青,由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世贞一眼,只当她不存在。
童太太赶到医院,立刻进去与医生谈话。
世贞独自站在会客室,无限寂寥。
童保俊站在另一角,背着她,低着头。
终于,医生出来了,童保俊迎上去。
医生甚不高兴,“幸亏随行的人发现得早,又一次救回来。”世贞一听,放下心来,觉得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便转身离去。她头发上还带着盐香。
走到门外,才发觉身边有一道影子。
奇异地,她忽然想起童话故事小飞侠来,彼得潘失去了影子到处寻找追逐,并且央求温带把影子用针线打在他脚下。她抬起头,看到童保俊。
事情至此已完全拆穿。
他开口:“你令我痛心。”世贞不出声,她从来不与老板辩白,同老板除出是是是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若会听从别人的意见,也不会做得成老板。
“我对你太失望,再三千叮万嘱,叫你远离童式辉,你偏偏阴奉阳违,秘密与他密切来往,原来你一直在见他。”世贞仍然不出声,站着给他骂是一种礼貌。
“你怎么对得起我!”世贞温和地开口:“是,你说得对。”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他在你身上做了什么。”世贞轻轻答:“他脑部受损,并无作为,行善与作恶都与他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贪玩,与人无尤。”童保俊听了这话,十分震惊,退后一步,啊,历史重现,这番话,他已在另一名女子口中听过一次。
“人均好懒逸憎劳碌,”世贞苦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微微睁开双眼,斜斜地看童保俊一眼,“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在船上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一睡醒,已经发觉他倒在地下。”
“睡在同一张床上?”问得十分唐突。
世贞很冷静地回答:“不,我在甲板,他在船舱。”这样回答,算是给足面子。
“轻风是我的船。”世贞不作分辨。
“你欺骗我,对我伤害至深。”“你也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
“那些过去的事,只有令你不愉快。”世贞颔首,“还都是为了我好。”
大家都累得无以复加,童保俊的白衬衫团得稀皱,腮旁都是胡胡渣,憔悴得不得了。
“我求你,世贞,回到我身边来。”世贞听到这样的央求,十分震惊,这不是童保俊一贯语气,他怎么会这样谦卑?
世贞恻然,女子自古心软,她不禁双手颤抖。
童保俊把她拥在怀中,“让我们到维加斯去结婚,五分钟可以办妥手续。”世贞落下泪来。原来他对她感情真挚。
“每一次我找到意中人,他总有办法自我身边把她抢走。”童保俊的声音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初中生,无限怨忿无奈怅惘。
“为什么,为什么选择他?”世贞答不上来。
童保俊深深叹一口气。
“家母偏心,愿意尽世上所有人力物力来使他高兴,她心目中已没有我这个长子,想你也必然知道,是她这只黑手在幕后安排一切。”那自然,竟式辉可没有能力动脑筋来追随王世贞到世上每一个角落。
“世贞,你若不从速脱离他,那些药物,很快会今你上瘾,最后杀死你。”世贞闭上双目。
“我的话已说尽。”他走进跑车,如一支箭般飞驰出去。
那种速度,实在危险。世贞站在医院大门很久很久。
司机过来说:“太太会在医院留宿,嘱我先送你回去。”世贞点点头。
她在车中一言不发。
到了家门,掏出锁匙,忽然有人在她身后掩出来。
“王小姐。”世贞吓得整个人弹起来。
一看,却是阮祝捷,意外之余,世贞连忙说:“我累极了,已不想说话。”谁知阮祝捷取出一只盒子,打开,拿出一支香烟,点着了,吸一口,递给世贞。
不知怎地,世贞居然就接过,深深吸进,香烟自鼻子喷出来。
说也奇怪,她的腰与胸立刻挺了起来,五官舒坦放平,语气也不一样了。
“有什么事找我?”
“可以进屋里讲吗?我站在门口已经很久。”
“请进。”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阮祝捷说:“你找得到我,我自然也找得到你。”说得好。
阮祝捷拉住世贞的手问:“他无恙?”世贞又是一怔,阮的消息十分灵通。
“你至今仍然关心他?”阮女点点头。“吃过饭没有?”
“饿极了。”“过来喝鸡汤。”“式辉情况如何?”
“救回来了。”阮祝捷长长叹口气,瘫痪在沙发上。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阮祝捷笑,“你还猜不着?”世贞语塞。
“答案最浅易不过。”世贞忽然之间明白了,她一字一字地说:“你从前也住在这里。”“全中。”世贞发呆。
她搬出去,腾出空位,才轮到王世贞。“这重新装修过了。”世贞轻轻说:“快来吃饭。”阮女落下泪来,“你是个好心人。”世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白鹦鹉飞出来,一时看到两个熟人,十分雀跃。
它终于停在阮祝捷的肩上。
世贞举一反三,轻轻的问:“你是它的主人?”阮说:“当年我送给式辉,一黑一白,还有一只会叫人的八哥。”世贞见过,世贞记得。
原来都是她的,原来世贞才是反客为主。
阮轻轻抚摸鹦鹉羽毛,“说:爱情是太奢靡的一件事。”鹦鹉似忘记了,半晌,才挣扎地学语:“爱情……爱情奢靡……”世贞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会玩,可见真是个活色生香的可人儿,世贞自问望尘莫及,比起她,世贞像老木头。可是你看今日的她。世贞无限嘘。
第七章
“王小姐,今天我来,是问你借钱。”说得好听点是借,其实是拿钱,哪里会有归还日期。世贞取过手袋,把全部现款数给她。
可是她说:“这不够。”“就这么多了。”
“他,没有给你钱?”
“你应比我清楚,哪有现款过我手。”“我需要钱。”
“你大可亲口问他要。”阮祝捷不出声。
世贞试探地问:“可是他已经给过许多次?”她点点头。
“上次,叫你自公寓搬走,他又付过钱?”
“是,他知道你来找我,立刻叫我走,他十分爱护你。”世贞苦笑。
“我把那笔钱用来还了债。现在又两手空空。”叫她省着点花是不可能的事,能帮就帮,不能帮拉倒,世贞取出支票簿,写了一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给她。
她一看,笑说:“谢谢你。”立刻收好。
世贞说:“本来,做童保俊太太,已可吃用不愁。”
“我与式辉比较合得来。”世贞奇道:“式辉自幼患有自闭症,医生只知是脑部紊乱干扰引起,你如何与他相处?”阮祝捷猛然抬高头,意外得张大了嘴合不拢,隔很久,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落下眼泪,弯着腰,抱着胸。
世贞不知说错什么。
半晌,阮祝捷说:“自闭症?啊哈,想像力真丰富。”
“童式辉在二岁时被发现患此绝症。”“谁告诉你?”
“他兄弟童保俊。”“你相信他?”“为什么不?”世贞瞠目。
阮祝捷站起来,“真没想到童保俊变成一个说故事的好手。我告辞了。”“慢着”“王小姐,但愿善心人有好报。”她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地走。
留下世贞一个人坐着发呆,细细咀嚼阮祝捷的话,完全不明所以然。
她累极倒在床上。
忽然听得传真机作响,她勉力起床去察看,刚巧看到一张纸落下来。
世贞捡起,那是一段新闻报告,世贞顺口读出:“根据外国的研究显示,长期服用“忘我”毒品可导致脑部吸神经系统破坏,外国亦有接获怀疑服食“忘我”毒品后死亡的报告,这种新兴毒品有异常活跃的趋势……”世贞呆如木鸡那样站着。
原来真相如此今人震惊。
童保俊并无把真相告诉她,是真的为她好吗?
世贞的手簌簌地发抖。
拼图一块一块,渐渐凑成完整的图画:一家姓童的人家,两个儿子,长子保俊年少老成,努力事业,二子式辉是花花公子,光管吃喝玩乐,可是寡母却偏爱幼子。一日,童保俊遇见了一个叫阮祝捷的可人儿,她却眷恋童式辉,两人一齐染上了不应该有的癖好……待她醒来之际,天色已亮。她看到门缝边躺着一只信封。
打开来,是阮祝捷与童式辉的生活照片,世贞从末见过那样好看的俊男美女,他俩在游艇上只穿着一点点衣服,皮肤晒成古铜色,二人都蓄长发,笑容今人晕眩迷醉,照片上的日期不过是两年之前。
童式辉哪里有什么自闭症。童保俊创造故事掩饰真相想必有说不出的苦衷。
世贞一松手,照片一张张全落在地上。她伸手掩住面孔。
世贞不禁苦笑起来,别的年轻女子恋爱结婚生子,转瞬半世过去,偏偏她有这许多波折。世贞倒在床上,累极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