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绝对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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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子都得一个个填满才能交出去,真是世上最奇突的营生。

  程真有熟悉的出版社,编辑是她朋友,小说完成后出版绝无问题,她是个幸运儿,可是,先得写出来。

  她取出第一页稿纸,在第一行写道: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门铃响。

  呵一定是邮差送中文报刊上来,得救了!

  程真飞扑出去开门,大门拉开,她呆住。

  门外不是邮差,是孙毓川。

  他身穿军装,英姿飒飒,双手提着一箱香槟酒,微笑道:“早,我送货来。”

  那是一个阴天,空气清新微凉,上一次程真得到这种优秀待遇,还是在大学里,她鼻子有点儿发酸,笑问:“什么飞机那么快?”

  孙毓川答:“军用飞机。”

  “真没想到你是军人。”

  “我是后备空军上尉。”

  “官阶还不低呢!”

  程真让他入屋。

  她正在等这酒,连忙取出银筒冰镇。

  程真尚未更衣,不过她一向穿运动衫当睡衣,头发编成辫子睡觉,还不算太乱,勉强可以见客。

  “请坐。”

  “我需要一大杯黑咖啡。”

  程真答一声“马上来”。

  她把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走到另一边沙发坐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

  程真的目光有点儿贪婪地看着孙毓川,穿制服的他看上去更加英伟,他略见疲倦,来不及刮胡髭,与平时修饰整齐的孙毓川不一样。

  程真觉得凄凉,只有在极幼小,大约只得七八岁的时候,才会以如此贪婪、留恋、爱慕与无助的目光看橱窗里的洋娃娃,或是他人身上一条美丽的纱裙,怎么搞的,她不是已经长大成人了吗?

  鼻子又发酸了。

  她把香槟取过打开喝,手段一流,一看就知道亲手开过千支以上,只闻“卜”一声,立刻斟入高杯,忙不迭喝一口,像口渴小孩享受汽水那样。

  孙毓川也专注地看着她。

  程真清清喉咙,“坐得近一点。”

  孙放下咖啡杯,轻声说:“不能再近了。”

  程真说:“我们之间起码距离两公尺。”

  孙毓川声音更低,“实在不能再近了。”

  程真颔首,“或许你是对的。”

  过一刻他说:“你坐得近一点。”

  程真立刻答:“不,我若坐近来,我得为后果负责,我不打算那么做。”

  孙毓川笑了,他搁起穿着短靴子的腿。

  过一刻他说:“我有一子一女。”

  程真点头,“我听说过。”

  “他们此刻在美国接受教育,与祖父母同住麻省。”

  程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私事。

  “我与妻子青梅竹马,二十多岁就结婚,彼此很尊重,她不适应东方生活,留法留美时间比较长,我的公事十分忙碌,二人相处时间不多。”

  程真不语,忙着自斟自饮。

  “但是我一直非常关怀她。”

  孙毓川说到这里,略为犹疑,目光转到窗外,辽阔的天空是灰紫色的,大团大团雨云聚集高空,随时会下大雨。

  “……要到很最近,我才知道,我没有恋爱过。”

  程真放下杯子,感喟道:“只有极少人才有恋爱的机会。”

  “他们是幸运,抑或不幸?”

  “我不知道,看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在什么人身上发生。”

  孙毓川轻轻叹口气,“与你说话很有意思,能够无话不说,诚属难得。”

  程真微笑,“有时,谈话对象比恋爱对象还要难找。”

  他放下双腿,“我要走了。”

  “这么快?”

  他微笑,“你会恳求我多留一刻吗?后果可是要你负责的啊。”

  程真忽然说:“我愿意负责任。”

  孙毓川一怔。

  程真笑了,“不过,久留没有意思,今日的话已经讲完,留待第二日吧。”

  他忽然问:“你可有思念我?”

  程真答:“全时间。”

  他又问:“我们是在恋爱吗?”

  “几乎是了。”程真微笑。

  “那多可怕。”

  “是,我同意。”

  “有什么办法可以——”

  程真答:“毫无办法。”

  孙毓川苦笑。

  程真安慰他,“别担心,至少我们是清醒的。”

  “是更好抑或更坏?”

  程真答:“更坏。”

  孙毓川大笑,“程真,你真可爱。”

  “我也知道。”程真十分自豪。

  “我从不认识比你更享受生活的人。”

  “那是我生存之道,不比你们,我生下来时一无所有,既来之则安之,非得尽量争取,自得其乐不可。”

  “我真的要走了,我要赶飞机。”

  程真送客到门口。

  “希望下次是我开门见到你。”

  程真扁扁嘴,“我永远不会那样做。”

  孙毓川笑了。

  一辆吉普车来把他接走。

  回到屋里,关上大门,程真不相信他真的来过,纸与笔仍然搁在书桌上,刚才一切,仿佛只是她所构思的小说情节,现在,随时可以把那一章写下来。

  唯一的证据,是那箱克鱼格香槟。

  门铃又响。

  程真吓一跳,笔掉到地下。

  不会是他吧,假如是,那真是败笔。

  可是她急急去开门,门外站的是董昕。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程真回到现实世界来,冷冷问,“有何贵干?”

  “我有话同你说。”

  程真头痛,她不想听董昕说话,他这人最闷,无论什么题材,最终扯到经济实惠,世界各国房地产价格上去。

  她勉强道:“你说吧。”

  她用手撑着头,不欲抬头看他。

  董昕站在窗前,是在培养说话气氛。

  终于他指着空酒瓶说:“不要喝太多。”

  程真抬起头来,“这不是你要来说的话。”

  董昕说:“我还未准备好怎么样开口。”

  “是离婚吗?”程真微笑。

  “不,不是。”

  “你知道我是愿意签字的。”

  “我晓得,你从来不给任何人麻烦。”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不,不是这件事。”

  “那么,你想好如何开口,再来跟我说吧。”

  “不要喝大多。”

  “你放心,再喝,我都不会失礼于你。”

  董昕答:“我很有信心,你的名气与器量都比我大。”

  他走了。

  程真有点累,这时的大色,同晨据曦不多,正好趁机会补一觉。

  可是她又不允许自己那么颓丧,只得沐浴更衣上街去。

  她在银行办完事走上商场,看到新一季衣裳,驻足欣赏。

  橱窗室有人与她打招呼,程真隔着玻璃看清楚了,不禁心虚地退后一步。

  袁小琤向她招手,与她一起的太太群一齐转过身子来看着程真。

  程真硬着头皮走进店内。

  袁小琤笑说:“陪亲友买东西。”

  有点无奈,有点疲倦,大概来了已经有些时候了,舍命陪君子,东看西看,亲眷只是不愿走,三四个太太一共拎着十包八包衣物,还有人在试身间努力。

  袁小琤真是温驯,程真自问办不到,她自己一年才买三次衣裳,而且是独行侠,速战速决。

  程真轻轻说:“转头去喝杯热而甜的可可,力气会回来。”

  袁小琤却笑说:“那边有套衣服,最适合你不过。”

  她领程真过去看。

  程真一瞄,但笑不语,差远了,她不穿半透明料子,也不喜亮片,更不会选蝴蝶边。

  “你看,纯灰紫色,刚配你。”

  程真一点儿也不动心。

  “我穿纯色不好看,我肤色太白。”

  这时,试身间里太太出来了,穿一件雪青底子鹅黄及翠绿大花连身裙,程真目定口呆,百货识百客,没话可说。

  她向袁小琤道别。

  袁小琤却说:“毓川在冲绳。”

  程真一愣。

  “去了好几天了,每一日都想念他,”她情绪有点儿低落,“他不在身边,许多事不能下决定。”

  程真唯唯喏喏。

  “越来越少时间陪我了。”

  程真看看表,“我约了人。”

  “改天我们出来吃饭。”

  程真点点头,临走再看了看那太太身上斑斓的裙子。

  衣服是好衣服,穿在不合衬的身体上,统共穿坏了。

  正像董昕与程真均算好人,可是缘分已尽,不再匹配。

  自超级市场回家,打开冰箱填满,才松口气,电话铃响。

  是刘群找她,声音有异,“程真,你方便回来一次吗?”

  “看是什么要事?”

  “程真,这些日子,赵百川一直没有出院。”

  噫,程真心底“咚”一声。

  “他的伤口不愈,医生加以详细检验,发觉他患癌,坏组织在肝与肾内发现,他的情绪非常坏,你可愿意回来劝他几句?”

  “我马上来。”

  刘群松口气,“你真够朋友。”

  “他心情如何?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他今晨割脉自杀,大量失血。”

  程真一怔,“我马上来。”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回去。

  程真一时间没找到董昕,只在他秘书处留言,她收拾了一件行李便叫计程车到飞机场。

  她是出惯差的人,丝毫不觉有异,跑天下是生活一部分,在飞机上明正言顺可以休息,不过仍然希望飞行速度可以比现时快一倍。

  赵百川是老同事了,人称铁汉,做事全心全意,全力以赴,丝毫不在意经济效益,多年来左手赚右手去,环境不算好,这番出了事,后果堪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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