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悻悻然,“回来再同你算帐。”
“罚我做什么?”会不会是凌晨到无人的山顶一起喝香槟?
“叫你做五菜二汤给我们吃。”
乙新一向与她同样正经乏味,缺乏想象力,志高挂上电话。
她检查电邮,不出所料,没有铃木的消息。应该是这样,从此男北女南,互不干涉。
否则就没有意思了。
志高渐渐收拾心猿意马,理智战胜一切,周末到朱家作客。
她选购的礼物永远是书籍,维平与维扬一看便说:“唏,邓阿姨老是买科学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目击证人丛书》,《国家地理丛书》,真累坏人,我们已经有三本《认识你的宇宙》,还有两本《梵蒂冈的宝藏》,《环保知识》……”
志高板着面孔,“你们想看什么?”
“我们不要书,我想得到一支强力水枪。”
“一只旋转风筝也好。”
然后异口同声说:“或者是最新的电子游戏《幽灵》。”
子壮过来说:“邓阿姨有文化,她不买这些。”
维平叹息:“闷坏人。”
“听听这班人精的口气。”
子壮抱着维樱,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志高,我可应继续工作?”
志高大吃一惊,“你发疯了,想自废武功,你家三个男人对你稍微有点尊重,皆因你另外有个地方可去,你千万别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你这样一说,我又迟疑了,可是,维樱怎么办?”
“大不了每天下午带到公司来,你是老板,谁好说不。”
“唔……”
这时,维平与维扬不知为什么吵个不休,志高霍地转过头去,严厉地说:“噤声,大人在说话。”
稍后,她上洗手间,听见他们咕哝:“那女人又来我们家作威作福”,“是呀,她就是喜欢欺侮我们”,“谁做她家小孩真惨”,“她几时走”,“叫妈妈不要再请她来”。
志高故意咳嗽一声,两个孩子总算住了嘴。
朱家人来人往,志高讲不了几句话。
子壮说:“这次乙新好象去了很久。”
志高不出声。
“你与他闹意见?”
“我们没有意见,从不吵闹。”真叫人惆怅。
“前日我在婚纱杂志里看到王薇薇设计的无袖直身象牙白缎裙,真精致漂亮。”
“留给维樱吧。”志高感慨。
“你呢?”
“我志不在此。”
“乙新才不会放过你。”
志高接手抱过婴儿,看着那端正的小小五官,难以想象,自己也曾经这样被母亲拥抱过,她鼻子渐渐发酸,喃喃地说:“我不记得,为什么我不记得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刻?”
子壮觉得好友情绪低落,不过,志高一直比她敏感,她已习以为常。
“你其实并不讨厌孩子。”
“他们一会说话,就可恶到极点,不能忍受。”
“你仍然未曾准备做母亲,我巴不得维樱速速张口陪我说说笑笑。”
志高由衷地说:“你真幸运。”
“志高,我比你庸碌,你才是公司的灵魂。”
“嘘,嘘,只有你本人才敢这样讲,若不是因你圆滑,公司一半同事早受不了我的急躁离去。”志高说。
“来,志高,我给你看一卷录影带。”子壮说。
因为子壮面色神秘,志高警惕,“你知我不看那种东西。”
“啐,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按录影机,只见荧幕上出现一个黑发大眼浓妆艳女,穿着《一千零一夜》中阿拉伯宫庭纱衣,笑容可掬。她这样说:“各位女士,可有想过学会一种民族舞蹈兼减掉二十磅体重?”
“呀!”志高不置信,“肚皮舞!”
“志高,”子壮兴奋地说:“我希望你陪我报名参加,产后我急需甩掉脂肪。”
志高看着艳女示范:“你的身体由你控制,手臂柔软地舞动,伸展到背后,配合腰肢前后摇晃,还有,臀围款摆,难道不是最好的运动?”她身上佩戴的首饰随着舞步叮叮作响。
子状咕咕笑,站起来学着做两下,虽然生硬,但是有三分妩媚。
志高冲口而出:“我去。”
“重新认识你的身体,欢迎参加,我的地址电话是-”
就在这个时候,维平与维扬跑了出来,身上围着母亲名贵的爱默斯丝巾,模仿肚皮舞娘,在她们两人面前起舞。
志高笑得几乎流泪,忽然把心事全丢到九重天,被这两个几岁大的顽皮儿逗得极乐。
半晌,她说:“唉,难怪那么多人这样辛苦也要养孩子,的确有许多乐趣。”
“你也来加入队伍?”
志高摇头,“我不配。”
她回家,坐在露台上出神。她不是思念任何人,而是留恋自己躯壳四肢活转来该剎那。
她抚摸双臂,原先,她以为手臂只能用来伏案写字工作,可是,它们还有别的用途。
隔壁有少年练习小提琴,本来弹古典的《永久旋律》一曲,忽然腻了,改奏流行曲《你不必说你爱我》,不知怎地,那少年像是明白其中缠绵之意,乐声使志高精神恍惚。
正在享受,少年的家长出来,大声咳嗽一声,琴音又回到《永久旋律》上去。
志高惆怅。她已经错过许多,趁肉身还年轻,要好好利用。
志高激动地霍一声站起来,在屋中踱步沉思。
第二天,子壮同她说:“周先生希望你去一次新加坡。”
“不是说他派人过来签合同吗?”
“老主顾了,他希望你参观他的制作部,你当过去探访乙新也好。”
“你为我制造机会?”
“给他一个惊喜。”
“我不会唐突任何人,到了那边,我自然会通知他。”志高说。
当天下午,她就出发了,单身真方便,随时出门,无牵无挂。
每次飞机上升,志高都想万一摔下来,她有遗嘱在子壮那里,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有人担心届时不知有几个所谓朋友会出现在仪式上,咄,还计较这些呢,志高最讨厌这一套,谢绝应酬,入土为安是正经。
她挽着手提行李出飞机场,没想到周化亲自来接她,并且坚持志高住到他家去。
志高力争自由才能到酒店松口气。
吃晚饭时周先生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这是内弟国臻。”志高忽然明白了。
那是周太太的兄弟,他们看中邓志高,特地做介绍人来了。
志高觉得荣幸,但是无法接受。
她极之喜欢新加坡,觉得那样聪敏的国民愿意选择如此朴素的生活方式是极之难能可贵的一件事,应该尊重嘉奖。
但这不表示她会因此刻意嫁到新加坡。
周化请她吃饭,志高却反客为主,以公司名义宴客。
她拨电话到槟城联络王乙新,却一直未有回复,一共留言两次。
晚饭中周氏夫妇一点也不掩饰他们对她的好感。
周先生这样夸奖她:“我们虽是小公司,提出许多要求,志高都能一一做到,专心设计,诚意讲解,事事跟贴,认真、热心、真挚,叫我们感动,我们的产品遍销全国,”他举起酒杯,“多得志高。”
志高只是微笑,她同他们不熟,不讲话最好,以免说多错多。
吃完了饭周太太建议拍照,挑酒店大堂一座人工瀑布做布景,拍完又拍,志高不忍扫他们兴,笑着建议:“来,我帮你们合照。”
举起相机,从镜头看出去,忽然一怔,但手指已经按下快门。
水帘那一头,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正是王乙新。
女子年轻貌美,秀发如云,穿豹纹吊带背心裙,披着一张大流苏印着玫瑰花的披肩,穿高跟拖鞋。
电光火石之间,王乙新也看到了邓志高,他立刻错愕地别转面孔。
志高明白了。
如果心里清白,他应该立刻走过来解释介绍,但是他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志高也没有行动,她的大脑一直牢牢控制肉体,四肢从来不做冲动的事。
转瞬间王乙新与那美人亲昵地离去。
志高低下头。
“一定是累了,”周太太十分体贴,“早点休息。”
志高很感激她的关怀。
“明早请到我们公司来参观。”
志高点头。
回到房间,志高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真好,彼此不忠,合该分手,她不会觉得她情有可原,他则罪不可恕,这段感情,到此结束,非常自然。
她睡得不错。第二天一早周化派司机及那位冯国臻来接志高。
志高穿白色细麻套装、头发梳在脑后,清逸脱俗,冯国臻看得发呆。
一路上志高沉默。
到了周化办公室,周先生送志高一件礼物,原来是昨晚拍摄的照片,已经镶在银相架里。
他们背后站着王乙新与那个不知名美女,清晰可见,真是最好的纪念品。
照说,王乙新一问子壮,应该知道她身在何处,很明显,他并不急着解释。
参观过设备,签署妥文件,志高告辞。
周先生说:“不留多几天?我们一家会到云顶度假,希望你也来参加。”
志高婉拒。冯国臻送她到飞机场。
那老实人忽然争取,他说:“志高,我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