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便条给同事,嘱他们赶一赶。”
子壮说:“这是祖父给孙儿的最佳礼物。”
志高笑笑口坐下,\"有人没有祖父,有的祖父不爱孙儿,有的祖父却没有能力,这几个孩子的确够运气。”
“物质究竟不能保证快乐。”
志高叹口气,\"有它打了底,路到底好走些。”
她们分头伏案工作。
傍晚,有时装公司送了礼服来,子壮正在房间里挑选,志高也是女人,当然对漂亮晚装有兴趣,放下文件,走过去看。
只见这三子之母在一堆绫罗绸缎之中,踌躇不已。
志高不动声色,知道她有好去处,好友应当含蓄地鼓励,谨慎地忠告,切切不可挪揄取笑,打击她重出江湖的勇气。
子壮忽然气馁,\"没有一件适合。”
“让我看看,\"志高走过去,\"嗯,这件大灯笼袖,太过扰攘。这件遍体玫瑰花,又嫌艳丽。哗,这件胸线太低,有材料也不可大赠送。咦,这件不错,深午夜蓝,稍稍露背,你皮肤白,讨好,来,试试它。”
子壮不出声。
志高拎着裙子,\"是乔其纱呢,不黏身,却又轻滑浮动,最漂亮是它,衬一条流苏丝绒披肩,好看,又不太隆重,第一次约会最适合。你有一条蓝宝石项链,可以佩戴。”
子壮苦笑,\"志高,你是最佳推销员。”
“太小觑我了,我做生意的本事大着呢,最佳强项是能屈能伸。”
子壮走到屏风后更衣。
第九章
志高帮她挽起头发,用夹子夹好,替她拉上拉链。
“看,多标致,人靠衣装。”
她拍拍子壮背部,叫她挺胸吸气。
子壮惆怅,\"人又回到市场去了,但望货如轮转。”
时装店没有送披肩来,却有一件小小缎子外套,本来配别的裙子,替子壮穿上,却意外地合适。
子壮问:“记得大学时张罗跳舞裙子的热闹情况吗?”
志高微笑,\"真奇怪,有些人说不喜欢读大学。”
“我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跳舞。”
子壮忽然坐下来,”我不去了。”
志高知她情怯,轻轻劝说:“别退缩。”
“勇往直前,又走向何处?”
志高笑着,\"跳舞而已,享受一个晚上,松松筋骨,是一个娱乐节目,玩过了,开心,还有什么目的?”
子壮抬起头,\"你说得正确。”
“现在,要配鞋子了。”
盒子里有一双绣花的半跟拖鞋,以及同款的小手袋。
“用完,借给我。\"志高说:“三五万一套行头,不轮着穿,真吃不消。”
志高又笑了。
跳一次舞,可以得到一切,大抵是《玻璃鞋》故事的坏影响:忽然有个条件最好的人走过来,一见钟情,永远爱你,生生世世爱你,不变地爱你,不顾一切地爱你,爱到宇宙里去……
今日,跳舞只是跳舞,有得开心,何乐而不为。
志高没有问子壮同什么人去,问得太早,没有意思。
子壮终于捧着合适的衣服回家。
志高正想收拾,只见办公室门外有人闪缩。
“谁?\"她警惕地站起来。
“是我,志高。”
那人穿斗篷,戴太阳眼镜,垂着头,压低声音。
志高不置信,\"你,永年?”
“是,刚看完医生。”
“什么事?”
他抬起头,除下斗篷眼镜,原来他脸上大块叠小块,发了一头一脸的风疹,双眼肿得似两条线。
“可怜的人。\"轮到他受罪了。
志高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并且从抽屉里取出宝丽莱照相机,拍下他尴尬的样子。
闪灯一亮,陈永年已经气结,\"幸灾乐祸。”
“别怕,我亦是同道中人,帮你敷药。”
陈永年只觉得一双柔润的手在他脸上轻抚,仔细在红肿的地方搽上药膏,这时,肿块又没有那样讨厌了。
她仔细端详他,只见他剑眉星目,不减魅力。
志高眯眯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说:“手上有药膏。”
他不理她:“那日,是什么令你走进书店?”
呵,方沃林约了她,说会一直等她,她本来不打算赴约,终于去了,方沃林却不在。
是因为有人失约,但原先她也没想赴约,所以也不能怪那个人。
由此可知,两人心中都不重视这个约会。
辗辗转转,她得到了陈永年。
他轻轻问:“你说过的那个梦,仍然常常出现吗?”
啊,他还记得,”我同它理论过,之后,再也没有同样的梦境了。\"志高收敛笑容。
“可以同噩梦讲道理?”
“下次你不妨也试试。”
“我是那种一碰到床褥就入睡的人。”
志高羡慕,”我是需要这种人。\"说完就知道有语病,立刻转话题:“医生说是食物敏感?”
“不,我拥有水牛皮,从未试过这种事,医生猜是受情绪影响。”
“最近工作吃重?”
“不,没有不同之处。”
与她一样,是为自己来紧张!呵,又得尝试进入一段郑重的感情了,应付得来吗?对方怎样想?会有结果吗?
忐忑之余,发泄在肿块上。
志高想:可怜的你,可怜的我。
她忽然紧紧拥抱他。
第二天,子壮心情愉快,迟到,但是工作效率奇佳。
志高追问:“玩得很开心?”
“嘿,碰到朱友坚。”
“是吗?\"志高一怔。
“他也看到了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不置信我是我,那个神情,对我来说,是无价宝。”
志高气结,\"可是,你玩得高兴吗?”
“当然,对方十分体贴,不管下次会不会约我,都很开心。”
“这样就好。”
“朱友坚同一个——”
志高温和地截住子壮,\"已经分手,别再理会他了。”
子壮抬起头想一想,豁然大悟,\"你说得对。”
当天晚上,志高睡觉,忽然听见客厅有声响,她起床观察。
“是你吗?\"她低声问。
客厅静寂一片,只有用过的杯杯碟碟堆得到处都是,没有空收拾。
那小朋友没有再出现。
志高静静坐下,看着露台外,天色渐渐变成鱼肚白。
忽然想起儿时许多趣事,怎样渴望旅行,可以带一罐沙甸鱼吃,辛苦地学会二十六个方块字母,中文字最难写的是\"赢\"字,母亲板她:下边装的是月贝凡三个字,她到今日还记得。
未出生就被父亲遗弃,母亲单独打工养大她,邓是她妈妈姓氏,她从来不觉得家里需要男家长,不知、不痛、也没有损失。
奇怪,日子过得那么快,母亲逝世那样困苦的岁月也熬过去,哭得睁不开眼睛,觉得世界大得可怕,最好跟着妈妈一起走,在另一个地方,回复四、五岁模样,扯着母亲衣裤有粥吃粥有饭吃饭。
志高伤神,头重得抬不起来,脸上恢复寂寥之色。
终于她淋浴更衣上班。
凯菲一见她便说:“梁医生嘱你去例行检查。”
志高点点头,\"会计部的叶曼华生养没有?”
“昨晚刚进医院。”
“关心一下,送礼物过去。”
有同事过来说:“今晨六点终于捱不住剖腹生产,很辛苦,但是胎儿红壮白大,她仍然十分兴奋。”
大家一拥而出,去办礼物。
往诊所途中,志高路经珠宝店,进去问可有翡翠桃子。
“请问送给什么人?”
“同事刚生了孩子。”
“这一款很过得去了,可天天戴,更亲切。”
“那一只好似绿一点。”
“婴儿来日方长,毋须用那么名贵的饰物。”
志高点点头,老板娘代她系上红色丝线,真是一件通透可爱的饰物。
她准时抵达诊所。
梁医生同她说:“一切机能正常,只看你的心意了。”
志高点点头。
梁医生看着她,\"女体恒古负担着繁殖下一代的重压,潜意识渴望有丰沃的能力,否则,便对自己失望。”
“梁医生你说得真好。”
“女子天性盼望组织家庭,生儿育女。”
“满以为多读点书多做点事,经验与理智都可以控制这种原始的欲望……\"志高苦笑。
“你已经做得很好。”
志高告辞。
回到车上,她打电话给陈永年。
电话响了两下,是录音机在说话:“志高,我在天台打理植物,有事请留言。\"他重视她,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到。
志高微笑,她把车子驶往郊外,到陈宅去。
在附近街市买了一大堆海鲜,预备做海龙王汤。
走上楼叫:“永年,永年。”
没人应,她推门,没上锁,便走进屋内。
天台黄砖地冲洗过,像下了一场雨,感觉清新,男人在绳床上睡着了。
他赤裸上身,只穿一条短裤,强壮的双肩叫志高走近一步。
她轻轻同自己说:喂,邓志高,请你控制自己,切莫失态,叫醒他吧。
她到厨房放下食物,又走回天台,轻轻伸手过去,抚摸他的头发。
他睁开眼睛,看到志高,却不觉意外,\"你来了。\"他握住她的手。
志高轻轻说:“请让开一点。”
她也躺到绳床上去,那张网紧紧把他俩绷在里边,像一只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