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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报上姓名,展航没有特别留意,但是他注意到她在咖啡里加橘子汁。

  她絮絮告诉他关于她自己的故事:本来七岁就立志做兽医,可是终于发觉救人更加重要……

  她今年廿四岁,当她知道于展航真实年龄之后,张大了嘴。

  半晌,她黯然蜕:“我以为你有二十岁。”

  展航笑了。

  “我不会到摇篮里找男友。”

  可是她随即振作起来,说她很高兴认识他。

  “别担心,你姐姐会完全康复。”

  展航忽然问:“心灵呢?”

  “我们只负责医治肉身。”她有点遗憾。

  “真可惜。”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才告别。

  回到家里,发觉有两辆黑色大车在门前等他。

  展航警惕,幸亏母亲与姐姐都外游,他毋须担心她们的安危。

  一个年轻男人下车来,笑容满面,“小兄弟,借个地方说几句话。”

  “关于什么?”

  “关于段小姐的事。”

  “在花园里说好了。”

  另一辆车子里坐着什么人?

  不会是李举海本人吧。

  他们在后园的藤椅子坐下,四周鸟语花香,几只红胸鸟不怕人,在他们附近徘徊,微风吹过,柳叶飘拂,与人开谈判真是煞风景。

  那年轻男子把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

  “我是叶慧根的师兄刘锡基。”

  展航意外,“英姐好吗?”

  “我们时常见面,她老是嗟叹结婚后人就笨多了。”

  展航微笑。

  “展航,”他亲昵地叫他名字,“其实,我与她都替李先生工作。”

  展航吃一惊。

  “一直,叶慧根都在李先生处支薪。”

  展航呵地一声,他应当想到,叶慧根这样的人才,怎会白白照顾于家那么些年。

  “李先生流年不利,发生许多意外。”

  展航神色冷漠起来,真是一名忠仆,站在他的立场上,的确应当如此。

  “正像当年的车祸——”

  于展航抬起双眼。

  “他至为内疚。”

  他,为什么是他?

  “展航,我不妨对你说清楚,那一晚,坐在驾驶位上的,并不是段小姐。”

  展航霍一声站起来。

  “两个人都喝醉了,在车内争吵,路黑,没看清楚灯号,车子撞到对面线上……”

  展航听见他自己问:“不是段福棋?”

  “不,她替他顶罪。”

  “为什么?”

  “他是生意人,声誉很重要。”

  啊,这么年来,认错了仇人。

  “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关键告诉我?”

  “是李先生的意思。”

  “他受良知责备?”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受段小姐威逼勒榨,精神痛苦。”

  展航冷笑一声。

  “他极想摆脱她,可是她需索无穷。”

  展航不出声。

  “终于,他忍无可忍,冲动下做了他不应该做的事。”

  “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干什么?”

  这时,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希望你不要介入其中。”

  展航转过身子,“叶姐。”

  他好不意外,有钱使得鬼推磨,连叶慧根都来了。

  “展航,”她走过来,“让我斟些冻饮出来。”

  展航把门匙交给她。

  叶慧根棒出冰水来,大家渴极都一饮而尽。

  “赔偿赔偿再赔偿,他永远逍遥法外?”

  叶慧根却说:“这几年来,于家生活安定,叫人放心。”

  展航不是孩子,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当年的抉择,换来舒适生活,慢慢医治心灵创伤。

  于展航是受益人,他有什么资格大声疾呼。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我们也尽了全力,如果你要举报,三家都没有益处。”

  叶慧根真是老手,轻描淡写,把事情化繁为简。

  刘锡基轻轻说:“当事人已经不想计较。”

  于展航泪盈于睫,原来一直不是她,他没有救错人。

  他问叶律师,“李举海本人在什么地方?”

  “他此刻在纽约。”

  “为什么不露面?”

  “我们可以全权代表他,由中间人传话比较方便。”

  “展航,答应我,别再节外生枝。”

  “叶姐.你照顾我们,全属工作范围?”

  “不,我对于家各人有真挚感情。”

  刘锡基问:“展航,我们可有说服你?”

  叶慧根跟着说:“展航是个有思想的人。”

  于展航站起来,“我有事,失陪了。”

  “展航——”

  他驾着展翘的车起到医院去。

  医生诧异地说:“病人坚持出院回家休养。你不知道吗?”

  “可是她情况严重——”

  “她已由私人医生签署出院。”

  展航不再分辩,立刻赶到她那幢小洋房去。

  一路上汗流浃背,衬衫贴在身上,他也不觉难受。

  到了段宅,他发觉有几个工人在搬家具,上前一看,大门打开,有一年轻女子在指挥工人。

  “沙发放这里,对,对,稍左一些,大理石茶几搁旁边……”

  转过头来,于展航看到的是浅褐色皮肤,以及炯炯有神的粗眉大眼。

  他愣住,随即醒悟,啊,这是新主人,当然,段福棋已经搬走。

  全屋都是新装修,短短时间内把现场彻底改装,一线痕迹不留,任何证据都找不到。

  这时,屋主也发现了他、“你是谁?”

  于展航拾起头,“我来找朋友。”

  “上一手业主已经撤走,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展统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她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们不认识。”

  展航坐倒在楼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没通知你?”

  展航摇摇头。

  “那也不要紧,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就那样谈起来,“我姓苏,叫苏恩美。”

  展航问:“可以到厨房去看看吗?”

  “请跟我来。”

  厨房整个地板都换过了,手脚真快,像变魔术一般,现在是光洁的松木,拼出精致尖角花纹。

  展航呆在当地,他忽然想起,在书上读过,欧洲有几幢闹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会冒出血迹,拭之不去,刚抹干净,隔一会见,又缓缓现出来,永恒存在。

  他蹲下来,用手摸曾经染满鲜血的地方。

  那位苏小姐却问:“来杯冰冻啤酒可好?”

  他没有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展航往门口走去。

  “喂,喂。”

  展航为礼貌起见,百忙中说:“多谢你招呼。”

  他赶回家去。

  警车在背后呜呜连声追上,展航茫然停住,这才想起他没有驾驶执照。

  到了派出所,他口袋里只有一张刘律师的名片,便无奈地照着电话打过去。

  对方大吃一惊,“你为何被扣留?”

  “无牌驾驶。”

  对方立刻松一口气,“我马上来。”象还算是小事。

  展航一声不响握紧双手等待救兵。

  与他一起坐在拘留处的有一名艳妆营业女子,年纪不比他大许多,但已似做了三世人。

  她越挨越近。

  身上穿廉价时装,衣不蔽体,黑丝袜穿洞,高跟拖鞋甩了底。

  她轻声问:“有没有钱?”

  展航把口袋里的现钞全掏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无所谓。

  她把钞票塞到内衣里,“一会儿到公众浴室——”

  展航看着她,忽然问:“你可有家?”

  她耸耸肩。

  “回家去。父母一定在想念你。”

  她一怔,“我没有父母。”

  “一定有人在你幼年时抚养过你,否则你不会存活。”

  “喂,”她恼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警察上前来,“于展航,有律师找你。”

  那女子拉住他说:“帮一帮我。”

  “你肯回家吗?”

  “你不明白,”她顿足,“我没有家。”

  她拉着他的衬衫不放。

  警察不耐烦,“你们两人不能一起走。”

  刘律师走进来,“展航,可以走了。”

  那女子哭起来。

  展航说:“可否——”

  刘律师摇头,“哪里帮得那么多?”

  “帮得一个是一个。”

  “好,好,你先出去。”

  刘律师随即替那女子保释。

  “她犯什么事?”

  “偷窃。”

  “希望她会回家。”

  “回家?明天她又进拘留所。”

  “她们不思改过?”

  刘律师忽然明白展航指的是什么事,他温和地答:“为什么要改,这是她们知道的唯一生活方式。”

  展航发愣,这么说来,段福棋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回家去休息吧,展航,你看,母亲不在,你闹得进派出所。”

  “叶姐呢?”

  “回去了,她己怀孕五月,你没看出来?”

  “啊。”展航充满歉意。

  “天大面子才赶来见你。”

  叶慧根没骗他,她对于家的确丰厚感情。

  展航疲倦地说:“段福棋搬走了。”

  “搬家最寻常不过。”

  “你一定有她新地址。”

  刘摇摇头,“请你相信我,我并不知情,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展航不出声。

  “你不看文艺小说吧,小说作者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展航把脸埋在双手中。

  “进大学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新生活在等待你。”

  展航颓然,“你们都真诚为我好。”

  “你不过是一个孩子。”

  展航苦笑。

  小孩只需穿暖吃饱,给些玩具,就够快乐!

  他更正刘律师:“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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