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蔷薇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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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只是笑。

  我啪地摔了电话。

  我不怕,我怕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占姆士去看戏吃饭跳舞,我不信他不去。

  我用手捧着头,思考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吸进一口气,勇气,马宝琳,勇气,必须提起勇气来。

  我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占姆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小子。

  我喝完啤酒,打开武侠小说,用垫子垫着头,埋头苦读。初夏温暖的天气,身体容易劳累,事事提不起劲来,躺一下就不如索性进入梦乡,我转个身,竟然睡熟了。

  第三章

  许久许久没有午睡的闲情,也许我不止精神疲倦,连身体也疲倦起来。

  梦中隐约看到自己方大学毕业,双手抱着文凭,充满朝气地要出来改革世界,百折不挠,一切自底层干起,勇往直前。

  我看见比较后期的自己,因受的挫折太多,已不那么乐观,事事得过且过,独独关心升级。

  说真话,我比奥哈拉好多少呢?一般的市侩,一般会奉承上司,一般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如鱼得水,我与奥哈拉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现代产品,远远看去都才貌双全,实则都已成了机械人。

  我又梦见自己成了铁金刚,双手 可以发射火箭杀敌,象日本科幻卡通里那种,第一个被我杀掉的是奥哈拉,他浑身鲜血倒在地上,我向他狞笑,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象粤语残片中的歹角,一点血性都没有,可怕之极,我对奥哈拉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自己学艺不精,可勿怪人。”笑完后我仰天长啸。

  “宝琳,宝琳——”

  我蓦然睁开眼睛,“谁?什么事?”

  占姆士的面孔在我眼前,他说:“你魇住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睡觉也花那么多气力,咬牙切齿地,你做什么噩梦?”

  “杀人。”我虚弱的撑起身子。

  “啧啧啧,暴力暴力。”

  我说:“占姆士,倒杯茶给我喝,我口渴。”

  他略一犹疑,便去倒茶,递在我手中,我仰着头喝干了。

  他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摇摇头。

  “放松,何必紧张,看看我们的国家将要陆沉,我们还不担心呢,你何需忧虑?”他扮个鬼脸。

  多年来只有我扮小丑引别人欢笑,他是第一个引我发噱的人,我忽然悲从中来,象留堂的孩子有家长来接,立刻崩溃,我登时一声哭起来。

  “喂喂喂,你怎么了?”占姆士手忙脚乱,“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别哭别哭,我答应帮你忙,你放心,我必然尽力而为。”

  “我要钻戒别墅汽车!”我擦眼泪。

  他气结,“你这家伙。”

  我放下手帕,“有人敲门,咦,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啊,是我家司机,”占姆士朝我眨眨眼,“我叫他们别打铃。”

  “你是说这些时候,他一直等在门外服侍你?”我问。

  “自然,他是我的司机。”

  “太过分了,多么苦闷的工作。”

  “相信我,宝琳,”他叹口气,“比起我的工作,他那份不算一回事。”

  他去开了门,低声与司机说了几句话。

  他对我说:“宝琳,我明日再来瞧你,你跟我说说你的苦水,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的未婚妻在等你。”我嘲弄地问。

  “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他轻吻我的脸。

  “招风耳,你可要记住,我救过你的性命。”

  “喂,于人有一点点恩,也不能这样老提着。”

  “为什么不提?”我瞪眼,“枪林弹雨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下来,怎么能不提?”

  他摇摇头,“拿你没折,自己当心,好好休息。”

  “占姆士——”

  “什么?”

  “明儿记得再来说笑话给我解闷。”

  他点点头,司机走在他前面,他走了。

  我关上门。

  我最反对东方女人同外国男人来往,再无过犯的女郎看上去都与横滨的吧女差不多,可是我自己忽然之间对占姆士表露了这样大的好感,为什么?我不能解释。

  门铃响得很急,莫不是他忘记带什么?我赶紧拉开门,门外是一位外国绅士,见了我,他咳嗽一声。

  我扬起一条眉,没因他是洋人而对他礼貌一点,很平静的问:“找谁?”心里多少有点数目。

  “马宝琳小姐吗?”他又咳嗽一声。

  那种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说话时的一种习惯,他有点尴尬相。

  我说:“我正是。”

  “占姆士?史篾夫先生在吗?”咳嗽。

  “司机刚刚接他走。”

  “啊,然则我能否与马小姐谈谈呢?”他问我。

  “我不认识你。”

  “我的名字叫惠尔逊。”

  “我仍然不认识你。”我耸耸肩,“三万个外国人都叫惠尔逊。”

  “我是占姆士在香港的监护人。”他解释。

  “你有话跟我说?”

  “是,关于占姆士的一些事。”他说。

  “好,你请进来。”我叹口气。“如果是茶花女对白,我想你可以省下,我认识占姆士才三天,我们没有感情。”

  老头子微笑。

  忽然之间我脸红了。

  他问:“我可以向你讨一杯中国茶喝吗?许久没喝到好茶了。”

  但是我的茶也不过是超级市场里买回来的,所谓龙井,五块钱一大罐。

  我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他喝了一口说:“我在重庆住过一阵子。”

  我笑:“我还以为你跟八国联军到过北京。”

  他一怔,随即笑道:“我年纪还没有那么大。”

  “惠尔逊先生,你想说什么呢?”

  “我们都知道,你救过占姆士。”他慎重地开始说。

  “何足挂齿。”我看着他。

  “占姆士已经订亲,他将在九月完婚,对方的家世与他很相配。”

  “很好呀,可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有什么用?”

  “占姆士不是自由身了。”他说道。

  “你去提醒他呀。”我恼怒说。

  我恼怒,“我跟你说过,无论大仲马小仲马都死翘翘了,你去问占姆士他是否阿芒,你们废话可真多。”

  “不不,马小姐,我是代表史篾夫家属来向你表示一点敬意。”

  “给我钱,快放下走。”

  他尴尬的说:“不是钱……”

  “嘿,原著里面说,叫茶花女离开阿芒,付的是钱,我还以为鸿鹄将至,我可不收银杯奖章。”气势汹汹地撑着腰。

  “小姐……小姐……”他伸进口袋里的手拿不出来。

  “什么?”

  他终于说:“是我国最高市民荣誉奖章。”他取出一只金碧辉煌的十字勋章。

  “见鬼了。”我叹口气,“有什么用呢?又戴不出去。”

  “可是,这勋章不是容易获得的——”

  我白他一眼,“就给我这块烂铜烂铁便想我以后不见占姆士的面?没这么容易,他是一个好伴侣,佣人告假的时候非常有用,又会说笑安慰我,不换不换,你走吧,请放心,我俩之间只有友谊,没有爱情,我保证他九月份结婚,娶的是那位门当户对的小姐。”

  “可是那奖章呢?”他急急问。

  “搁这儿吧,瞧腻了还你。”

  “可是占姆士——”

  我已经把门关上。

  这老小子,他以为他可以欺侮我。也难怪史篾夫家起了恐慌,再民主也是假的,有家世的洋人,决不接受东方人为他们家庭一分子,娶黄皮肤女人的不外是大兵水手。

  我并不为意,即使史篾夫家属派来使向我提亲,我还要三思而后行,多半拒绝他。嫁过去做王昭君?从来没这个兴趣。

  我走到小露台,终于将几棵仙人掌转了盘,希望以后它们长得粗粗壮壮。

  完了我约南施吃晚饭,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我们享受日本鱼生,我将一搭墨绿色的海胆放入嘴中,吃的津津有味。

  南施替我倒温暖的米酒。

  我摸摸胃:“帝王享受。”

  她问:“联络到史提芬没有?”

  “他到卡萨布兰加主演‘北非谍影’去了。”

  “你们还结婚不结?”

  “结是结的,”我说:“针无两头利,各有各的好处,结了婚,总有个人陪着说话,聊胜于无。”

  “别说得那么悲观好不好?”南施叹息:“我若有了对象,一定尽心对他。”

  “要不要在背上刺上‘精忠报国’?”

  “撕烂你这张嘴。”

  我说:“有了丈夫,百上加斤,不一定比单身好。”

  “你现在好了,一边放假,一边等结婚。”南施说:“幸运之神一直跟着你……年轻、貌美、聪明、能干,占尽所有风光。”

  我说:“一瓶米酒就令你失言了。”

  “根本如此嘛。”

  “你没长我的志气,倒确已先灭了自己威风,来,更尽一杯,”我一仰头喝得杯见底。

  南施也轻松起来,“有时候大醉一场,也颇见情调。”她想一想,“就少个人扶回家。”

  “你就快花痴了。”我警告她。

  她笑吟吟的再吃下一块刺身。

  我想了一想问:“你认为占姆士?史篾夫如何?”

  “我一直没见过他。”南施说道。

  “你没见过招风耳?”

  “宝琳,你对他的态度很亲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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