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如五雷轰顶,抓住奥哈拉的领带,“你说什么?”我的心都凉了。
“放开我,我说是南施出卖了你。”奥哈拉挣扎。
“什么?”我呢喃,“她?我最好的朋友?她应知道我是一个最好胜的人,这种打击会使我痛不欲生,她太明白我是多么想得到那个职位,她为什么要害我?”
奥哈拉冷笑,“问你自己,你比她年轻貌美又比她多张文凭,终有一日你要爬过她头。”
奥哈拉冷笑,“到时南施屈居你之下,以你这样的脾气,她日子怎么过?不如趁你羽翼未成的时候除掉你!好朋友?什么叫朋友?利字当头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以为咱们来到这世界是参加儿童乐园?马宝琳,你还在做梦呢你,”他蔑然,“人人都说你精明能干,我看你简直不是那块料,一点防人之心也无,与仇人称兄道弟。”
我簌簌的发抖,大姐,出卖我的竟是大姐,这个打击非同小可,我受不了,这比占姆士在与我哭别后满面笑容地跑去跟别人结婚还可怕,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我们到底要把功夫练到第几层才不致受到伤害?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姐,你终于冷静下来了。”奥哈拉松一口气。
害我,大姐害我,我双足如浸在冰窖中。
“宝琳,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奥哈拉居然劝我,“不招人忌者为庸才。”
“不……”
“她出卖了你,你受不了,是不是?”奥哈拉问。
我胸中犹如塞了一块铅,连大姐都这样,世上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我忽然觉得寂寞。
“回到香港,依你的脾气,是不是立刻要找南施摊牌?”奥哈拉问:“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做朋友,是论功过的,相识的日子中,如果加起来,功多于过,这个朋友还是可以维持下去,坦白说,没有南施的扶持,你也爬不到这么高。”
我呆呆的听着。
“如果你真的生她的气,那么表面汤愈加要客气,越不要露出来,不要给她机会防范你,吃明亏,宝琳,你明白吗?”
我哽咽,“这么虚伪!”
“这年头,谁不是带着一箱子的面具走天涯?”
奥哈拉感喟,“按什么钮说什么话,宝琳,我也很厌倦,但我是男人,不得不捱下去,你又是为了什么,回到厨房去,厨具可不会刻薄你。”
我没想到奥哈拉会对我说出这等肺腑之言,先莫论真情或是假意,便马上感动了,我往往感动得太快,对方一点点好处,我就觉得,立刻要报知遇之恩,其实南施这几年来对我更加不薄,句句话都忠言动耳,但她何尝不是笑里藏刀?
占姆士还说过要与我出走去做寓公哩,骗人的是他,骗自己的是我。
人都是说谎的。我更骗了史提芬在屋里等了三个月,如今回去,还得骗他娶我。
我糊涂了,我挺适合这个世界呀,虽有吃亏的时候,但得到的也不算少,一半凭天赋及努力,另一半是机缘巧合,比起一般女子,我成就可算出色——还有什么好怨的呢,我闭上眼睛。一个混得如鱼得水的人,不应噜嗦。
我不响了。
奥哈拉在一旁看报纸,悉悉的响。我们曾经同事若干年,有深厚的感情,开头也曾并肩作战。
我问他:“你到欧洲度假?”
“是,回港有一份新工作在等我。”他说。
“恭喜。”我说。
“很奇怪,在香港住久了,这个狭小暴热挤逼的城市竟成了我的故乡,回到真正的家乡,反而不惯,我想我是要在香港终老了。”
“你的粤语是越来越进步了。”
“你呢?”
“我?我与你相反,我回香港,如果有可能的话,想在婚后移民外国,过一种宁静安乐的生活。”
“什么?你退隐了?”他不置信说。
“是。”我点点头。
“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问。
“史提芬?他是一个好人。”我莞尔。
“好人?”
“我知道,现在光做好人也不够了,但是你要是想想好人是多么少,也会为我庆幸,外头的男人,此刻都非常牛鬼蛇神。”
奥哈拉微笑,“你有点返璞归真。”
“不,在这场角逐中,我输了,跑不动了。”
“宝琳,我们都喜欢你,真的,你是一个顶坦白可爱的女孩子……”
我睡着了,没问题,明天的忧虑,明天去当就够了。
下飞机,一阵热气喷上来,我与奥哈拉说“后会有期”。
找到公众电话,拨到家中去,响了三下,居然有人接听。我问:“是老史吗?”可爱的老史,总算遇上了。
“谁?”他愕然。
“马宝琳。”
“你?”他大吃一惊,仿佛听到一个死人的声音般,“你回来了?”
“到机场来接一接我好不好?”我疲倦的说。
“你回来了?”他还是没能会过意来。
“老史,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已决定与我最好的朋友私奔了吧?我受不了这种刺激。”
“宝琳,我一直在等你,真的——”可靠的老史。
“快来九龙城启德机场接我吧。”我放下话筒。
够了,只要老实可靠就够了,我还有一双手,为自己找生活尚不成问题。
老史到得比我想象中的快,十五分钟内赶到,一头一脑的汗。
他责备我,“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一边替我提箱子。
他开着一辆小车子,我问:“谁的车子?”
“大姐南施借我用的。”他说。
“哦。”我将头靠在椅垫上。
“你太任性了,宝琳。”
老史说:“我傻等了数十天,学校都快开学了,我会丢了差使,到时如何养活你?”
“你还打算娶我?”我奇问。
“我是非卿不娶的。”
“真的,老史,真的?”
“宝琳,我几时骗过你?几时叫你落泪过?”
真的,他说得对,这样已经足够条件做一个好丈夫。
“我们结婚吧。”
“早就该这么说了。”
这两个月来,与老史作伴的,就是那副会说话的电脑棋子游戏机。
他说:“我看新闻周刊,他们又发明一副更棒的,对方有一只小型机械手,自动会得钳起棋子……”
“我会得送给你做结婚礼物。”我说。
他雀跃。
我足足睡了一整天,廿四个小时,醒来时候发觉小公寓被老史这只猪住得一团糟,呵,质本洁来并不能还洁去。
我拼了老命收拾,老史在一旁冷言冷语,“不是说要卖了房子到英国跟我住吗?还白花力气作甚呢?”
我不去理他,婚前要睁大双眼,婚后要眼开眼闭。
我没想到大姐会来看我们。我并没有发作,神色自若的招呼她。奥哈拉说得对,做人要含蓄点,得过且过,不必斤斤计较,水清无鱼,人清无徒,谁又不跟谁一辈子,一些事放在心中算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想起来不是不伤心的,我的面具挂得这么好,紧贴在面孔上,天衣无缝,我甚至没有太勉强自己去做作,就可以与大姐欢欢喜喜的谈话,与以前一模一样。
大姐很含蓄,她并没有提起我的事,也不问。
只除了她出卖过我一次,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真可惜,但是我想我们都得保护自己。
过没多久,我就与老史走了。
大姐问我:“有什么打算?”看样子她仍然关心我。
“长胖,生孩子,”我微笑,“到一个有纪律的社会去,过着很平凡的生活。”
“会惯吗?”
“做人不过见一日过一日罢了。”我说:“会习惯的,我有女人的遗传天性支持我。”
“过去的事,不要想太多。”他小心翼翼说。
“这是什么?”她问我:“什么时候改用袋表了?”
“袋表好用,”我说:“啪达啪达地,象一颗心。”
“你呢?”我问:“不打算离开?”
“不,明年我可能又有升职的机会。”她说。
“好得很。”我叹口气。
老史在那边喊:“飞机快要开了,干脆替南施也买张飞机票,一起走吧。”
我歉意地向南施陪个笑,一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样子。
她向我摆摆手,“回来时记得找我。”
找她?永不,我是不会回来的。
“老史,”我大声叫,“等我一等。”追上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