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改变姿势。
(人鱼公主哭泣了一个晚上, 她将匕首扔进海中,当太阳升起,她化为蔷薇色的泡沫,消失在天空中。)
我摇摇头,“我不会出卖他,决不。”
高尔基点点头,取出一大叠底片与一卷录音带,放进一只空花瓶中,划着一枝火柴,丢进瓶子里,冒起一阵青烟,接着是赛璐珞燃烧的臭味与火光。
我不很信的看着他。
他嗫嚅的说:“成名?我才不要成名,有了名气,心理负担太重太重。”
我看着他。
他又说:“我要占姆士太子一辈子内疚,生生世世忘不了你,因为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你这个天真的混混。”我笑。
“我希望得到你的爱,宝琳——”
“我非常非常爱你,高尔基,”我夸张的说:“我认识那么多男人,最仁慈是你了,高尔基。”
他扭扭我的面颊,“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我开怀的笑出来。
“走吧。”他说。
“哪里去?”
“随便哪里,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他诧异的问:“你没有必要听他们摆布,你又不是可怜的比亚翠斯女勋爵。”
“说的是。”我拾起箱子,“如何对付保镖B三呢?”
“他并没带枪,我知道,你如何对我,便可以如何对他,赏他一拳好了。”高尔基说。
我俩打开门,我伸手叫B三,“请你过来一会儿。”
他迟疑一下走过来, 高尔基挥出一拳,B三立刻倒在地上,动也不动,连最低限度的反抗都没有。
高尔基睁大了眼睛,“该死,我是否一拳击毙了他?”
我连忙蹲下去探B三的鼻息,他呼吸匀净,象个熟睡的孩子。
我说: “可怜的B三,他没有事,他只是太累了,把他拖进房内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我与高尔基一人拖他一条腿,把他拉进房内,关上门。
在旅馆门口,我与高尔基分手。
“你到哪里去?”他问。
“我想回家去。”
“你的护照可在身旁?”他对我真正的关心起来。
“一直在我手中。”我说。
“你有钱吗?”
我摇摇头。
他心痛地说:“你这个傻子——”
“他有给我珠宝,值好些钱。”我不服气的说。
高尔基挥舞双手,大声疾呼,“你舍得卖掉它们吗?嗯?”
“嘘——”我恳求。
“真蠢,白长了一张漂亮面孔,真蠢,”他喃喃的骂,一边在口袋掏出一叠现款,“要多少?”
“一千美金。”我说。
“什么?我自己总共才得两千美金。”他肉痛死了。
“那刚好,一人一半。”我说。
“你今天睡在哪里?”他把钞票塞在我手里。
“换一间酒店。”我把钞票收好。
“什么?省一点吧,小姐,我的朋友有间公寓就在城内,将就一点,现在我先陪你去买机票。”没想到他真的照顾起我来。
“好的,”我说:“跟你跑。”
他看我一眼,深深叹口气。
“妈的,这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高尔基说。
我心中很慌,也忍不住笑了。
买了第二天晚上的单程飞机票回香港,我搬到高尔基友人的房子去住。
那时层破公寓,楼板随时会塌下来似的,脚踏上去支格支格的响,一只电冰箱响得象火车头,老实说,自从毕业以后还没住过这样的地方,我并不想省这种钱。
“面色别那么难看好不好?”高尔基说:“告诉你,世上自由最可贵,穷点就穷点。”
我说:“我听见有耗子跑来跑去。”
“它们又不会伤你的心,怕什么?”他讽刺我。
“这里怎么没电视机?”我问:“没电视机我怎么收看大婚典礼呢?”
高尔基扬扬手,“听听这是什么腔调,她敢情还希望这里有三温暖浴池及桌球室呢。”他说:“你要看大婚典礼也容易呀,人家早替你留了位子,你去呀。”
“你别吵好不好?”我瞪起双眼,“你话怎么那么多?”
“我扼死你,”高尔基悻悻然,“为你这种每心肝的女人牺牲简直划不来。”
我冷笑,“还没到一天就后悔了。”
他心软了,“宝琳,我们明天就要分手了,何必再吵呢?”
我说是,“高尔基,随时你到香港来,我拼了老命招呼你。”
他说:“唷,你这个自身难保的蠢女人。”眼睛红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我没有再提要搬出去住,才一晚而已。
整夜担心有臭虫,把我的注意力转移不少。
近天亮时也就不甘心的睡着了,觉得冷,将外套紧紧缠在身上,滑稽兼狼狈。
我并没有做梦,中午高尔基把我推醒,他做了三文治当午餐。真料不到他的环境那么差,我非常的内疚。
“五点半的飞机,”他说,“别误点。”
“高尔基,”我说:“要不要到香港来混?白皮肤占便宜,真的,苏丝黄时代虽然一去不返,但你仍然随时可以找到一大把崇洋的妞儿,来吧。”
他摇摇头。“我喜欢欧洲。”
我留下地址电话,“随时找我。”
“谢谢你,宝琳。”他说:“我送你去机场。”
我洗了脸跟他说:“我到附近啤酒馆去看电视。”
“我陪你去。”他叹口气,“你真死心不息。”
我很苍白的笑。
他看着我,“女人真奇怪,我在利维拉初见到你的时候,十分惊艳,自觉每见过这么靓的东方美人,可是此刻觉得你整个人落了形,不过如此。”
“好啦好啦,别打落水狗啦。”我推他一把。
我俩在啤酒馆,在电视机前霸了一个位子,七彩电视萤幕上的占姆士神色自若,我很震惊。
高尔基坐在我一旁冷笑:“你以为他会让几亿观众看到他心事重重?人家是超级明星,演技一流。”
我称是。比起他以后数十年的荣华富贵,我这一段插曲,算得是什么呢?我呆呆的伏在柜台上。
“心碎了吧,牺牲了也是白牺牲。”高尔基冷笑说。
“不是的,”我说:“他有他的难处。”
“嘿!”高尔基自鼻子哼出来。
我不去理睬他。
电视上新娘子出现了,打扮得直情如神话中的仙子公主,一层层的白纱蕾丝,钻石皇冠,把一张脸衬得粉妆玉琢,真是人要衣妆,佛要金装。
高尔基又冷笑,“新娘连这身衣裳一起上磅,足足一公吨重。块头那么大,还配件那么噜嗦的裙子。”
我说:“我认为她很美,而且你看,她脸上没有一丝跋扈的神情,这个媳妇是选对了。”
“人家是敢怒不敢言,宝琳,我看你是怒也不敢怒。”
我说:“你挑拨什么呢,要我去放炸弹吗?”
“走吧,你该上飞机了。”高尔基说。
我叹口气。
他陪我到飞机场,我与他道别。
“你要当心自己,小女人。”他说。
“得了。”我说。
“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他把杂志塞到我手中。“醒了看这些,一下子就到家了——有人接你吗?”
“你口气听上去象个保姆。”我笑说。
“再见,宝琳。”
“再见。”我与他拥抱道别。
在飞机上,我用杂志遮着脸,努力忘记过去,安排将来的岁月——去找一份工作,结交男朋友,参加舞会,再忙我那种毫无意义的生活——
老史不知是否还在等我,或许,我俩还可以订婚呢。
飞机上的噪音给我一种镇静的感觉,我已纳入正轨,一切趋于正常,过去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是不实在的。多谢香港这个钢筋水泥的社会,训练我成才,我不会活在空中楼阁里。
侍应生莺声呖呖的问:“小姐,喝杯什么?茶或咖啡?牛奶果汁?”
我拉下脸上的杂志,刚巧身边的乘客探头过来,我一看那张脸,好不熟悉,定一定神,马上尖叫起来,“你,是你!”
是奥哈拉。
我徒然拔高了声线,吓得附近的客人都跳起来,有半数的人以为是劫机,空中小姐连忙说:“小姐,你没事吧?”奥哈拉也指着我的脸呆住了。
“没事?”我气说:“这个人是麻风病人,我要求调位子。”冤家路窄,世界是越来越细小了。
奥哈拉连忙说:“没事没事,绝对没事。”
空中小姐以为我俩是情侣吵架,笑一笑,便走开了。
“奥哈拉,你为什么不跳飞机自杀?”我咬牙切齿的骂。
他也气了,“你要我死?你为什么不亡?我不过是比拟稍早升职,而你,你害得我被动辞职,理该你先死。”
我瞪着他,他说的也是事实,是,咱们两败俱伤,谁也不讨好。
我说:“是你先与我斗,是不是?”
“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这根本是一个淘汰性的社会,你考不了第一,不能恨别人名列前茅,马宝琳,你不能够愿赌服输,就不该出来做事——为什么不回家抱宝宝去?”
“哼,”我冷笑,“你应该知道我与你势均力敌,这里面有人做了手脚。”
“你说得对了,”奥哈拉也冷笑,“你是个聪明人,告诉你,公司开了近十次的会,到最后是南施说你脾气浮躁,还需要磨炼,她推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