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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姆士说:“父皇,我与比亚翠斯之间,实在连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

  老先生又咳嗽一声,“夫妻之间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能不能保留宝琳?”占姆士终于开了口。

  老先生感喟,“占姆士我儿,马小姐不是被人‘保留’的女人,你如果不能娶她,就得放她走。”

  占姆士掩住了脸。

  老先生叹息:“占姆士你承继了我的懦弱。”

  我忍不住说:“陛下,中国人有两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大勇若怯’。我认为如果占姆士真的懦弱,他可以象菲腊般一走了之,反正皇室也不能饿死他,吊儿郎当,美其名曰为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一切,而实则上什么也不用做,那多好。”

  老先生默然。占姆士紧紧握住我的手。

  “陛下,你不必担心,也不必拿话来僵住我,好激我乖乖退出。”

  “陛下,你这样的老先生,我见多了,因有点产业——专替儿子挑媳妇,又耙怕儿子不乖,被坏女人引诱。”

  他没有出声。

  “占姆士,你跟你父亲回去吧。”

  “宝琳,你何苦一生气就赶我?”

  我绕起双手,“嘿。”无言。

  他父亲说:“占姆士,你的‘马球约会’已经太频了,应告结束,切勿拖延,长痛短痛都是一痛而已。”

  “说得好!”我怪声喝采,“现在我可以有更衣的机会了吗?”

  因心中极端不快,我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对不起,马小姐。”老先生站起来,向我欠欠身。

  占姆士送了他出去。

  我站在床边,也不觉悲愤,只是替自己不值,这位老先生又比惠尔逊公爵高明了,骨子里对我态度却完全一样。

  我蹲下提出行李,好好地淋一个浴,收拾细软,大件无当的跳舞衣裳全部留下,换上了旧牛仔裤与T恤,而占姆士亦尚未回来。

  他给的首饰全部塞进一只织锦袋中,扔在床角,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占姆士还没有回来,他恐怕送他父皇送到天不吐去了。

  我抓了那只轻型旅行袋就下楼。

  占姆士到此刻最后关头尚未会旅店,在大堂我略作徘徊,十分彷徨。

  我走向大门,有人叫我,“马小姐!”欧洲口音。我以为是占姆士,一回头,看到张陌生面孔。我狐疑。

  “马小姐,”年轻而轻浮的面孔,不失英俊,“我是太阳报记者——”

  “你敢按一下快门,我就功夫你。”我恐吓他。

  他扬起手,“听着,马小姐,我不会做令你不快的事。”

  “听着,我们可以合作,马小姐,只要你接受我独家访问——”太阳报记者说。

  “你听着!”我暴喝一声,“如果你不设法令你自己在十秒种内消失,我便令你后悔一生。”

  “啧啧啧,马小姐,大家出来捞世界的人——”他嬉皮笑脸。

  忽然之间我的积郁如山洪暴发,我嚎啕大哭,把全身所有的力气贯注到右臂,重力出击,向他的右眼打去,他陡然不防,中了一拳,痛得怪叫,倒在地上。

  我疯狂地扑过去扯下他的相机,摔到墙角,跌得稀烂,成为堆烂铁,还未泄愤,我举起脚向他踢去, 嘴里骂尽了全世界的粗话:“你这个XXX狗娘养的东西,连你也来侮辱我,XXXXX,老娘让你得了便宜去——(此处删去三十七字) ——我也不用活了。”

  他被我踢了数脚,站不起来,大叫:“打人哪,来人哪,打死人了——”刚站起来又滑倒在地。

  我抹了抹眼泪。

  一位优雅的中年妇人鼓起掌来,“打得好打得好,是太阳报吗?大快人心。”

  我看她,她有四十多岁了,一张长方脸熟悉十分,我在报上看过她的照片无数次,她正是那位著名的寡妇。

  “你是——”

  她微笑,“别提名字,我们没有名字。”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将我拉开,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快回房间去,殿下急坏了。”

  我只好在地上拾起行李,跟保镖走。

  那蹩脚记者的喉咙象受伤的公鸡,他在拼了老命叫:“马小姐,你会后悔,你要吃官司……啊哟——”大概那一拳还叫他痛得吃不消。

  占姆士在房内,他铁青着脸。

  我坐下,保镖退出。

  “你打了人?”他责问我。

  “又怎么样?”我反唇相讥,跷起二郎腿。

  “你下楼干什么?”占姆士又问道。

  “我下楼是因为我有两条腿,我他妈的不是皇家金丝雀!”我拔直喉咙大喊。

  他气结,不言语。

  “我已把所有的东西还你——”

  “宝琳,说再会的时间到了。”

  我看着他,“哦。”就这样?

  “我要回去了。”

  “我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宝琳,我送你的东西,请你千万保留。”他恳求。

  我木着一张脸,“谢谢你。”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说。

  我点点头。

  “我将一个保镖留在此地照顾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我不出声。

  “对不起,宝琳。”他哽咽。

  我想说些动听的话,奈何力不从心,只好扬扬手。这样就分手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曾说过,他是那种不到戏完场不肯罢手的人,没想到情势一急,各人还是只顾各人的事去了。

  “你不必道歉。”我呆说:“你走吧。”

  占姆士沉默良久,当我再转过头来要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身后了。

  他走了,这样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一去无踪。

  我叹一口气,这件事完结得无声无息——原应如此。

  电话铃响, 我动一动念头, 马上跑去接听,那边先是一连串粗话,然后说;“你马上会接到我的律师信。”我呆住。

  “你是谁?”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太阳报记者。什么,打了人就忘了?”

  我无精打采,“随便,抓我去坐牢吧,坐终身徒刑,只有好,我也懒得动。”收了线。

  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来人是占姆士的保镖。“马小姐,”他是一个高大骠型的洋汉,有点怕难为情的样子,“我向你报到。”

  我说:“有人要控告我呢,你预备替我接律师信吧。”

  又有人按铃。

  “是谁呢?”占姆士走了,还这么热闹?

  是侍役送来一大束玫瑰花,花束上有卡片,上面写着“你做得好,谢谢你代表我殴打太阳报记者”,那个签名很熟悉。

  是那个四方面孔太太送给我的,我知道。我将花搁在一边,她也备受这些小记者的骚扰。

  我问保镖:“你叫什么名字?”

  “我编号B三,小姐。”

  “很好,B三,这里的房租,占姆士垫付到几时?”

  “殿下说你可以无限期住下去。”

  无限期?我苦笑,我才不要无限期住下去,我要回家。

  “如果我要回家呢?”我问。

  “我会护送你,小姐,”他答:“一切凭你的需要。”

  “我想到楼下的酒吧去喝杯酒,你可以回家去了。”

  B三说:“小姐,我奉命保护你。”

  “你走开,我不要你在身边罗罗嗦嗦的。”我生气。

  “是,小姐。”

  我打开门,走到街上,钻进一间叫“可巴克巴拿”的酒吧,挑了一张高座位坐下。

  “魔鬼鱼混合酒。”我说。其实我顶不爱喝混合酒,味道永远象廉价香水。但是今天我出奇的闷纳,喝了一种又一种,下意识我是企图喝醉的。

  当一杯“红粉佳人”跟着“蚱蜢”之后,再来一个“夏威夷风情”,我就开始觉得人生除死无大碍了。

  奇是奇怪明天太阳还是照样会爬起来,一点也不受我狼狈的心情影响。可是在我的小世界里,我一样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视为最伟大的事情。

  我有点酩酊,朝酒保傻笑。

  “嗨。”有人跟我打招呼。

  我转头。

  是那个太阳报的记者,又碰见他了,真是天晓得。

  “你好。”他说着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

  他被我打伤的下巴贴着纱布橡皮胶,样子很滑稽。

  “喝闷酒吗?我来陪你如何?”他搭讪。

  “你还死心不息?”我诧异的问:“我不会跟你说任何话,你放心,我没有喝醉。”

  “你已经醉了,马小姐。”

  “你的律师信呢?”我问:“我在等。”

  “明早便送到你手中。”他说:“祝你好运。”

  我叹口气,“我一生与幸运之神没碰过面呢。”

  “如果你给我独家消息,我们可以握手言欢,重归旧好。”

  我斜眼看他,夷然说:“真好笑,我干吗要跟你这种人握手,快快走开。”

  他颓然,“你们都看不起我。”

  “你象一只苍蝇。”我说:“谁会爱上一只苍蝇?”

  “你至少可以尝试一下。”

  “苍蝇?没可能。”我摇摇头。

  看样子他也有点酒意盎然,他说:“看,没有人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很沮丧。

  我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没自酒吧的高凳上摔下。

  他气道:“你这个幸运的小女人,你不知民间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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