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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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我亦是无影脚。」

  「才说过些时候就打算落地生根。」

  「再让我做一季义工,我才甘心日后朝九晚五锁定建筑事务所捱牛。」

  苏坤活笑了。

  子翔把脸埋进他宽厚的手心里。

  她忽然听得他低声说:「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子翔抬起头来。

  这时,服务员通知他们登上飞机,打断话柄。

  他们并非坐在一起,两人也没有要求调位子。

  飞机起飞,他走过来蹲到子翔身边,握住她的手,欲言还休。

  子翔身边一个生意人看到他俩分明似情侣,便义不容辞问:「可要换位子?」

  子翔连忙答:「谢谢你。」

  那成人之美的君子取过随身行李挪往后座。

  苏坤活坐下继续话题:「你的心意我不是不明白。」

  子翔让他说下去。

  「我却没有能力成家:成日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生涯连海员不如,收人亦不足维持一家舒适生活。」

  子翔想了想,不出声。

  「说不定妻子生产那一刻,我在哥斯达尼加照料疫症病童,又或是结婚周年,我却正运送药菌往尼日利亚。」

  子翔答:「不是每个女子都计较这种细节。」

  「日子久了,总有遗憾,我又不打算转行。」

  子翔索性说:「你对女性没有信心吧。」

  「我与子翊是老同学——」

  「我与子翊不一样。」

  「你们不自觉,其实像到极点,两兄妹均漂亮、活泼、热情、爽朗,待人若己,叫人忍不住亲近你俩,你又比子翊更纯真。」

  子翔微笑,「这么好,你还在等甚么?」

  他轻轻说:「怕累了你。」

  子翔很聪敏,「换句话说,你有保留。」

  他勇敢地点点头。

  坦白过后,彼此心里都舒服得多。

  子翔不出声,原来是睡着了。

  苏坤活到飞机尾舱取水喝,那让位的中年人问他:「成功否?」

  他摇摇头。

  「她说不?」

  「不,」苏坤活答:「我说不。」

  商人不置信地惋惜,「这是一个在飞机上读埃默森的女子,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苏坤活忽然对陌生人诉起心声来:「她是富家女,我怕没有能力照顾她。」

  「你看上去高大强壮,又十分爱护她,她并无半丝骄矜,平易近人,你怕是误会了,别错过好机会。」

  「多谢指教。」

  (18)

  子翔已经醒来,问服务员买了一件小礼物叫苏坤活送给让位的先生。

  「是甚么?」苏坤活好奇问。

  「夹在书本上微型小灯方便阅读。」

  子翔真是细心。

  飞机抵埗,子翊亲自来接。

  他看到苏坤活吃一惊,暂时不动声色。

  在取行李时他把小妹拉到一旁,「子翔,糟糕。」

  「甚么事?」

  「你另外有一个叫林斯的朋友来找你,我把他安排在你公寓住。」

  子翔忽然咳嗽起来。

  「小妹,一人最忌踏两船,应付不来,跌落水中。」

  「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对,全找上门来了,索性叫他们做室友也罢。」

  子翔说:「我是清白的。」

  子翊人急智生,「阿苏是我老同学,住我处吧,反正他一日半日就走。」

  「子翊,我欠你一个人情。」

  「自你七岁起我帮你打走那叫臭胖的小二男同学你就欠我人情。」

  子翔紧紧拥抱大哥,说不出话来。

  子翊轻轻问:「你有无听我话忘记过去?」

  「我甚么都不记得,又如何忘记?」

  「那最好不过。」

  「行李到了。」

  子翊大叫:「阿苏,你跟我走,快快快。」

  这时林斯已经迎上来,「对不起子翔,我来迟一步。」

  子翔故意挽住林斯手臂让她的苏师兄看见,「不要紧,刚刚来得及。」

  苏坤活不出声,跟看子翊走。

  这些子翊都看在眼里。

  林斯握住子翔的手,「咦,你的手掌。」

  「像柴皮可是,角质一层层褪下来。」

  「很吃了一点苦头吧,该处有游击队出没,联合国已知会各大通讯社撤出外籍记者。」

  一眼看见子翔仍然结看他送的玉石猴子,不禁欢喜。

  子翔问:「你放假?」

  「开会路过。」

  回到公寓,发觉他打开窗户,空气流通,每个角落都放着白色鲜花,一盘连泥的茉莉香闻十里。

  他取出冰桶及香槟。

  子翔笑问:「庆祝甚么?」

  「平安回来。」

  子翔说:「当自己家里一样好了,我且去浸浴。」

  到过第三世界的人都知道,浸浴是一项奢侈。

  林斯隔着浴帘与她聊天,熟不拘礼。

  「我同容太太见面喝茶,她好似不打算回北美了。」

  「叶落归根。」

  「她说回到上海内心无比舒畅,再也不必请嘈吵粤语,一大班亲人聚旧结伴不愁寂寞。」

  「母亲有无说起我?」

  林斯点头,「语气钟爱,处处维护,只盼你高兴。」

  「她确是慈母。」

  但是没有亲生子女。

  「她在学一种牌术,叫做挖花,我帮她把各种章法输人计算机做一个统计,希望可以找到必赢技巧。」

  子翔笑了。

  只有追求者才想得出这种讨好方法,子与女都不会如此费心思。

  子翔与母亲通电话。

  「子翔,」容太太说:「你几时回温埠帮我卖掉独立屋另置公寓当储物室。」

  「我最不会做买卖工夫,不如叫子翊做。」

  「你是建筑师,你有联络。」

  子翔只得说:「我过两日回去看看。」

  「听说地库爆水管,已经关了水掣。」

  「呵,可是水管结冰?」

  「也许是,麻烦透顶,去之而后快。」

  「我尽量安排。」

  子翔心情与从前完全不同,半年前她会反对出售祖屋,今日,不过代长辈卖出物业。

  一切属于容家的财产与她无关。

  子翔自浴室出来,拨了几个电话,嘱旧同事代为出售房子。

  她感喟:「你看,跑来跑去,忙个不休,终于回到出身地去。」

  「也很方便,不过通知银行把存款汇来汇去。」

  林斯自厨房捧出一锅热鸡粥。

  子翔喝了一口,只觉鲜美可口,这男人真多优点。

  他忽然说:「子翔,我有稳定工作,丰富入息,愿一生照顾爱护你,且又见过家长,请接受我求婚。」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我十分认真,请你详细考虑,你可选择适合城市居住,我可申请调职,我也会转到大学工作。」

  子翔微笑。

  渐渐地泪盈于睫。

  「你不必实时回复我。」

  「你根本不了解我。」

  「子翔,我与你均非英汉大字典,毋须背熟对方。」

  「你好像在说天下所有结合都是盲婚。」

  「不不,子翔,我认识你。」

  子翔点头,「你是少数知道我身世的人。」

  「我等你。」

  子翔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面孔。

  他低声提醒她:「容先生太太都喜欢我。」

  这时子翔的电话响了。

  是苏坤活找她:「子翔,与朋友一起出来吃饭,子翊六时在福运楼请客。」语气丝毫没有异样。

  「子翊在股市尚有斩获?不简单。」

  「他是高手,了不起。」

  「准时见。」

  子翔怅惘,倘若他稍微有一丝妒意,少少不快,都还有希望。

  但是没有。

  子翔找出花裙子穿上,想化个淡妆,发觉两盒粉底颜色都太浅,她皮肤已晒得黧黑,无奈只得略抹些胭脂,束上头发。

  林斯在一边称赞:「已经很漂亮。」

  「你应当见过不少真正美女。」

  「所有真正美女与真具才华的人,都自觉平凡。」

  他转一个弯继续称赞她。

  子翔也很感动。

  她搭上大披肩与他出门去。

  容子翊与苏坤活已经坐着研究菜单。

  看到子翔,他俩一起站起来。

  子翔感喟,「噫,又回到资本主义富庶现代社会。」

  一顿酒菜可吃饱整个孤儿院。

  「小妹小时喜欢吃咕噜肉,怕鱼骨,看见龙虾吓得哭。」

  苏坤活对林斯极之客气,他们闲闲谈到北美华人真正地位,工作上种族歧视问题,严肃中带诙谐苍凉意味,子翔听得入神。

  林斯说:「我们是所谓『可见的少数族裔』,同欧洲移民不一样,一旦有事,目标明显。」

  「一些犹太人改变姓氏,隐入社会,华裔在北美住了一百年,还是黄种人。」

  子翊举杯,「赚多些绿背,中和色素。」

  子翔侧一侧头,「家母说:光在他们这里花钱,不要与他们争饭碗,生活还是蛮写意的。」

  三个男人都笑了,「离乡别井,就是为着找到更好饭碗。」

  桌上摆满丰富菜肴,子翔吃了很多。

  她真幸运,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来大吃大喝,她才不怕发福。

  林斯试探问:「苏师兄下一站到哪里?」

  「哪里有需要便应召到哪里。」

  他不愿说出地名,大家也都不再提问。

  饭后林斯建议去喝一杯,苏坤活笑说:「我得回去收拾行李往飞机场。」

  子翔不说甚么,拉紧披肩,在凉风中与他话别。

  他高大的身形坚毅地转头离去。

  林斯手臂围看于翔肩膀,「咦,苏师兄自动弃权。」

  子翔生气,「你再胡说我掌你嘴。」

  「是是是,不敢造次。」

  他们在马路散步。

  「子翔,你可知四川在甚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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