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补你的缺点。小咪,两夫妻要互相补足对方的弱点,老牛这个人非常精明,有生意头脑,你却有勇无谋,你与他才是天生一对。”
“我不认为如此。”我说:“他这人,根本没有阅读习惯。”
“阅读有什么用?两夫妻捧看本红楼梦死在一堆呀?人总要吃饭,否则你也不必上班,”兰思笑,“将来你可以晚晚替他恶补金圣数评注的水浒传。”
我仍然很纳罕,觉得这件事毫无希望。
我不错有见到老牛,他总是亲昵地用手搭在我肩上,“嗨”地一声,说几句闲话,身边也有女孩子,这老牛很现实很功利主义,他才不会为谁做和尚,而我,我是一个不可救药地浪漫的傻子,我们的性格刚刚相反,我认为一个男人若对女人有意思,要有“非卿莫发”的牺牲精神,老牛才不干,他最大的牺牲不过是在麻将桌子上输一千元给女友的母亲之类的讨好事,这人俗得可爱,赤裸裸的。
然后在清明节那个长周末,我感冒躺床上,百般无聊的时候,老牛打电话来。
“喂!出来玩。”
“玩你个头。”我没好气,“我病了。”
“啊,太可惜。”他说。
我满以为他会挂电话。“那好吧,改天再出来。”我说。
“嗳嗳嗳,你忙什么?”他说:“我来看你。”
我有点意外,“蓬头垢面,有什么好看的?我是真病了。”
“吃了饭没有?”
“没有。”
“看了医生没有?”
“打了一针。”
“我半小时后到,你等着。”他挂上电话。
我有点感动,到底是老朋友了。
大太阳的好日子,任何女人健康活泼的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总有约会,但生病就不一样,我宽慰的想:老牛这人果然有点优点,头痛好了三分。
他来的时候带着白粥与肉松,嚷着:“来,吃了再说,不然饿也就饿坏你。”
“老牛!”我拉着他的手臂,摇两下,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他扶着我坐下,细心的服侍我吃粥。
他一边还逗我笑,“小咪,你平日也算是一朵花,怎么揽的,一点点伤风感冒,一度半度的烧,马上就变哼哼唧唧的黄脸婆,哈哈哈。”
我啼笑皆非的跟看他笑。
“唉,”我发牢骚,“老了,老了就这样。”
“廿六岁了没有?”他问。
“足足什六岁,”我说:“虚龄廿八岁,中国人对女人的年龄一向不留情,烂茶渣了。”我吐吐舌头,“可怕。”
“你觉得辛苦否?”他问:“烧快退了吧?”
“我觉得好得多了,”我伸伸腿,“谢谢你。”
“你一个人,打算捱到什么时候呢?”他问:“结婚吧。”
“为了生病而结婚?”我问:“我不认为我会天天生病,那么不生病的时候,我要这个丈夫做什么?把他收进衣柜?”
“别嘻皮笑脸的,你想做什么?”他问:“八十岁时仍孑然一人?”
“我还没有八十岁,我眼光浅窄,若干年后的事我不关心。”
“小咪,”他摇摇头,“你的寂寞,与人无尤。”
“我知道,”我笑说:“世人不原谅我,因为我真正做得到挑剔,而他们不能够,于是他们妒忌了。”
老中拍拍胸口,“小咪,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也是呢,”我挤挤眼睛说:“我是一个尴尬的普通人。”
“你理想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老牛问:“说来听听。”
“不外是结婚生子这类事,乏善足陈,你又不信,真正有野心的人多数很随和,他们知道没有群众便干不了大事,而我,我胸无大志,因此根本不怕得罪人!一个女人,只要丈夫爱她便行,旁人如何想是不打紧的”我说:“干事业又不同,你明白吗?”
“你的最终目的是家庭?”
“是。”
“难以入信。”他说:“来,回房休息一下,怕你累。”
我说:“你有事先走,不必陪我。”
“我没有事,或者是,其他的事,在比较之下,微不足道。”他不经意的说。
我有点飘飘然,他重视我,其他的男人也喜欢我,但是他们并不稀罕我的病痛,老牛是不同的,我们的交情毕竟有历史。
男女之间最讲究历史,有时候丈夫外头有了女人,那妻子并不声张,倒不一定是她的情操低级,而是双方有了解,那种关系也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
我推他走,“我要午睡,吃了药,睁不开眼睛。”
他傍晚才走,第二天又来了,开看小小一辆日本车,探头探脑,老土万分的来接女孩子,我既好气又好笑,大喝一声,吓得他整个人跳起来。
“干什么?”我问:“学着来接女孩子?”
“我怕你病后,不够力走路。”
“啊,”我用手摸着腰,“我病入膏肓了?”
“小咪,你一张嘴巴,真的是……”
但不知如何,我登上了他的车子。
我们比以前接近很多。
中午与他一起吃饭,周末约了一齐看戏。他不再用梳子随时随地梳头,但我开始讥笑他办事过份卖力,公司生意不好,他竟因之失眠。
取笑他成了我的乐趣,因为我本人生活毫无目的。
我自知不公平,但是我总觉得他不是理想男朋友,他太俗气,太计较,太不漂亮。
直至我碰到了张国亮。
那日我与老牛约好了吃午饭,我自己先去看一个摄影展览,因老牛对摄影没兴趣,是以被我骂个具死。
我正站在那里看精彩之作,忽然有人叫我,“小咪。”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我转头。
我没有马上把张国亮认出来,我怔一征,然后记亿回来了,这是张国亮,我想,天,他怎么会这么憔悴?不应该这么老呀。
“你好,”我说:“你好吗?”有点手足无措。
他说:“你长大了。”话不对题。
“还是那个样子,”我有点惭愧,“混日子,我一向不是火眼金睛的那种人。”我问:“你呢?”
“我?”他苦笑,“我离婚了。”
“啊!”我歉意的说:“我竟不知道这消息。”
“你或许更不知道,我离了两次婚。”他说。
我一震,随即平和的说:“也不稀奇了,这年头,感情生活不如意,不代表其他生活的不如意。”
“是吗?你很懂得安慰人。”他苦涩的说。
我很诧异,我与他多年没见面,他一开口却像来不及的吐苦水,这不像他,换句话说,他整个人变了,我呆呆的着着他,不知为什么,我不想接近他,只想避开他。
我说:“对不起,我约了人吃午饭。”
“能不能推掉?”他忽然说:“我想跟你说话。”
我更觉不合常倩,于是很客气的说:“早约好的,无法通知他,这样吧,你把电话号码给我,我与你联络。”
“也好。”他交给我一张卡片。
我说:“再见,”我急急离开那里,松一口气。
在阳光下我觉得很感慨,这个我曾经爱过的人,现在简直寻不出一点点可爱的踪迹。
我问我自己:但我是否真的认识他?我们并没有正式来往过。
抑或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一场长达数年的误会。
我想是。
我走到约好老牛的地方,叫了一杯矿泉水,慢慢地喝,想了很多。
老牛来了。他一见我便笑说:“转性了,居然不用我等你,你倒比我先到,坐在这里。”
我婉和的看着他,这块牛皮糖,他足足等了我这些年,迁就我,爱护我。
“嗨,”我从新认识他,“你好。”
“神经病,”他骂我,“喂,好消息!我又升职了。”
我问:“老牛,你一直在香港,你可知道张国亮的消息?”
他马上紧张一下,然后说:“小咪,为你的缘故,我特别注意他的消息。”
“原来如此。”我说:“他离了两次婚。”
“是,那个小明星后来走红,便与他离婚,他很快找到写字楼中一个女孩子,就结婚了。”
“那个女孩子怎么与他离的婚?”
“听说他打她。”
“我不明白,张国亮不是那样的人。”
“你对他有良好的偏见,”老牛说:“张本来就是个非常冷血、自私的人。”
“我不觉得,今天我见到他,只觉完全不认识他。”我说。
老牛更紧张,“那么你打算重头开始?”
我摇摇头,“不,我发觉我完全没有兴趣。”
“十分好的‘完全’。”他放下心来,笑。
“老牛,”我说:“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竟疏忽了你。”
他忽然面红,“小咪,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报酬。”
“嗯是。”我说:“说得漂亮,这些日子里,你也很吃了一点苦吧?”
他说:“小咪,我这个人很现实,我还不是照样的上下班,吃喝玩乐,我只不过在一旁窥视机会吧了。”
他就是这么老实,一点情趣也没有。
我与老牛之间,肯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最高兴的人应该是兰思,智慧的兰思。
老牛问:“想什么?我们不如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