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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我认识国亮,却又不认识他。

  一年一度学生会搅的舞会又来临了,我理想的舞伴是国亮,但是我不便开口邀请他,我怕他拒绝我。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很可能找不到舞伴而不去这个舞会。

  兰思说:“约牛皮糖好了,近水楼台。”

  “我情愿一个人去。”我冷冷的说。

  “小咪,现在都不流行除却巫山不是书了,很伤身体的,像你与张国亮,弄到最后,不知道是因为爱他才想得到他呢,抑或得不到才更想得到他,谈恋爱应该是甜蜜愉快的,你何必自虐?我最不能了解这种痛苦的快感,小咪,你应该有点自制力。”

  “理论上,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你的肉体要努力去实践你的理论呀。”

  “我会尝试。”

  “尝试是不够的,你要鼓起勇气去约张国亮!约不到他,便找别的男伴,明白吗?为他而在家坐一晚上,他又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感激你。”

  我点点头。

  “我们都希望你那天玩得高高兴兴。”

  “我明白。”我说。

  “小咪,青春的时间很短,如果你坚持要不愉快的渡过这些宝贵的日子,我不能帮你。”

  我温和的说:“多谢教训。”

  她调皮的答:“不客气。”

  我鼓起勇气约张国亮,在他写字楼里,我结结巴巴说出我的愿望。

  他很诧异,他说:“小咪,我良久没到那种地方去了,那些孩子们的聚会,我会觉得不自在,小咪,改天我请你到好地方去吃饭,这次我不能陪你。”

  我点点头,虽是意料中事,心中也凉了半截,如果他对我有感情,一定会勉为其难的陪着我。

  “生气?”他笑问。

  “没有。”我说。

  我只是觉得兴趣索然,并不想去那个舞会,但想起兰思的话,又决定去泪一个晚上。

  我没有约牛皮糖,约了斑上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他惊喜交集的来接我,我心不在焉的跟着地,跳了几支锋便想走。

  是牛皮糖拉住我的。

  他说:“既来之则安之,我们集体跳‘接龙’,不放你走。”他那稚气的冲劲使我留下来。

  我并不快乐,倒比想像中过得热闹。

  十九岁便尽享寂寞的滋味,太不公平。

  那次之后,我与牛皮糖略为熟络。他有他的优点:为人热心,读书用功,我对他的要求不应太高,张国亮十九岁的时候,比老牛更可笑,比较往往是最残酷的。

  兰思说:“你难道不认识其他的男孩子?”

  我说:“我们的生活范围很窄,不是同学,就是同事,若果不能在这两者之中挑到对象,感情生活便会蹉跎下来。”

  “你还有四年大学,是不是?”

  “你还有四年大学,是不是?”

  “嗯。”我说:“希望这四年好景,我一点也没有意思做孤单的女强人,虽然她们也得到报酬代价,但我不要那种荣誉。”

  “啊,酸葡萄,”兰思笑,“你想做女强人就做得了?”

  我有信心的说:“想就做得了,你想想,一班女孩子,年龄、智力、背景、学识都差不多,只要有兴趣──这完全是意志力的问题:有志老事竟成,机会好的最多早三五年上岸,迟来的也并不是没机会。”

  “你喜欢有个幸福的家庭?”

  “是,”我说:“能干而体贴的丈夫,听话的孩子……”

  “男人不一定爱你一辈子。”兰思说。

  “不要紧,他不爱我,我再打别的主意不迟,这年头少有一辈子的事。”

  “且顾眼下,考了大学试再说吧。”兰思说。

  就在大学试举行的前两个星期,温习进行得如火如荼,国亮宣布订婚,对象并不是他那位出色的女朋友,而是电视台的一个小女演员,连英文都不懂,高中也没读好。?

  我至为震惊,心神俱毁,完全失去自我的价值观念。

  我跟兰思说:“那女子甚至不漂亮,她什么也没有:内在外在,什么也没有,可是他选中她!”

  兰思笑道:“碧姬色铎说的:男人的趣味是这么坏。”

  我落下泪来。

  “小咪,你当心你的入学试,进不了港大,外国的学费高是一件事,到外国去受四年苦,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清楚。”

  我只觉得有天塌的感觉,忽然之间无心向学,什么都不在乎了。

  考试期间,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试卷上写了些什么。

  牛皮糖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劝我:“小咪,你这样做未免太不值得,自己的前途要紧,有青山,就有柴烧。”

  我说:“别烦我,滚开。”

  就这样,我落了第。

  而兰恩与老牛倒考上了。

  我不是不知道这事情不妙,这年头没有一张大学文凭什么地方都不用去,不入港大,也得到别处去泪四年,冒着五千镑一年的学费,父亲把我送到伦敦。

  在伦敦,渐渐忘了张国亮,与兰思友爱地通信,暑假回来,与她通宵谈心,这四年我过得很愉快。

  毕业后本想不回来,经父母劝了又劝,才回到本土谋一官半职的,回来后踏进国际航空公司去办事,一抬头便见到一张熟面孔。

  “牛皮糖。”我忍不住喊他。

  “小咪,”他惊喜。

  我笑若打量他,他可登样起来了,西装笔挺,梳着目前最流行的短发,我问:“小梳子呢?还随时随地梳头不?”

  他挺不好意思,“嗳,小咪,别提这些臭事,喂,吃饭去。”

  “我约了人。”

  “推掉推掉!”他还是老样子,“谁敢与我争锋?咱们有十年交情。”

  他赢了。

  吃饭的时间,他告诉我,现时在那间航空公司任职,职位虽不算理想,却有前途,他目前并没女朋友,大学四年,同学虽多,却成了兄弟姊妹,缺乏男女之间的那一点火花……说了很多。

  问起我的生活,我答了几句。

  牛皮糖的一股冲劲有增无减,活泼乐观强健的态度使我愉快。

  他问:“你没有男朋友?”

  “约会总有的。”我说:“你知道我,一向懒散,念大学不外是因为非念不可,现在连做煮饭阿妈都得有文凭,如此而已,借着留学的荫头,好好的游足四年欧洲,花了父亲一憧洋房的价钱,我老爹说,他不打算再给我嫁妆,嫁妆就是欧洲见闻录,哈哈哈。”我干笑数声。

  “找到工作没有?”他问。

  “在找。”

  “你忘记他了?”老牛忽然问。

  “他?”我莫名其妙,“他是谁?”

  “张国亮。”

  “啊!”我说:“咸丰年的事儿,还提出来作甚?忘了,全忘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记忆,我与他又没走在一起过。”

  老牛点点头,“那就好。”

  “老牛,”我温和的说:“没想到你关心我。”

  他忽然冲动的说:“我一直喜欢你,小咪,打那日在公路车站上遇见,我就有你的印象。”

  我说:“当时我们都年轻。”

  “是。但现在情况又不同了,”他说:“至少我有一份职业,我可以正式追求你。”

  我笑,不以为然,“老牛,咱们已成兄弟姊妹了。”

  他说:“你走着瞧,我不会放过你。”

  我仍然笑,我不觉得他有什么希望。

  我也找到工作,因为缺乏感情生活,日子过得很不起劲,廿四五岁的女子,青春已到末期,事业却刚刚开始,心境非常彷徨。

  我认为自己一生人都手足无措,不懂得应付,很需要一个强壮的男人助我一臂之力,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而兰恩与我不一样,她可以在一年之内连跳两级,她是十项全能,无瑕可击的顶尖人物!中文,她比别人高一等,英文,呱呱叫,同事觉得她易相处,上司认为她服从之中有主意,有空她与下属看电影、搓麻将,她勤奋、诚恳、苦干、有耐力、没有人不喜欢她,她不是没有脾气,却不轻易发作,日常最谦和不过。

  我佩服她,比起兰思,我一无是处。

  我只想恋爱结婚,生两男两女,看青孩子们长大。

  兰思还约我吃茶,她像从前一样,不嫌其烦的教导我。

  她说:“小咪,如果你这样没系统地漫无目的下去,我真替你担心。”

  我笑笑。

  “这些年来,你除了稍微工作一下,便是旅行──”

  我连忙补充,“我还想谈恋爱。”

  她问:“牛皮糖有没有机会?”

  我笑,“我们真的不好意思,一直叫他牛皮糖,人家现在都快升经理了。”

  “可不是。”兰思笑。

  我说:“没希望了,整件事牛皮掉了。”

  兰恩笑,“听说男女结婚最适合是在认识之后三两个月,你认为如何?”

  我点点头,“太久不好,双方都没有诚意。”我说。

  “老牛真的没希望?”

  我敏感起来,“怎么,他找你做说客?”

  兰思点点头。

  我不悦:“兰思,我再沦落一点,也不致于要跟老牛这样的人走,他是不错,配配那些不懂事的小女孩子也有余了,你怎么会觉得他是我的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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