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锦申苦笑,他捧着头,“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那个男孩子是幸福的人。”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你不喜欢七克拉的方钻、银狐大衣、白色的平房?”
“喜欢,”我说:“但是我丈夫买不起,莫奈何。”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当我年青的时候,我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但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我说:“何先生,一个人得到一点,总会失去一点,振作起来。”
我把他送的表与项链还给他。
“你收下好不好?小小礼物,算是见面礼又如何?”
我不忍,“你以后可别再做这种事。”
“是,小姐,遵命。”他苦笑。
“你是个可爱的男人。”我说:“真的,我非常敬重你。”
“你母亲也这么说,”他怅惘的说:“她也嫁了别人。”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我说:“那是你的幻像,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其实不是那回事。”
他点点头。
“我走了。”我说。
他起身送我。
我不住地替他惋惜。我无法帮他追回以前的梦,过去是过去,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多么不幸。
苦恋
门铃在早上九点半一响,我就知道只有两个可能性,如果不是收报费的,便是母亲又使了“说客”来。母亲这人非常令大家尴尬,哭哭啼啼,满怀悲愤的去求亲告友,求他们把女儿从“魔鬼”手中抢救出来。“魔鬼”一词对她来说,用意甚为广泛,她是基督徒,因此所有不迎合她意旨的一切,都被指与魔鬼有关。她是一个非常令人倒胃口的老太太,除了爱钱爱管闲事,还爱主持正义。
我与沈星若来往的事不知是那个好事之徒告诉她的,她忽然找到个机会表扬她的母爱,死抓住不放,发扬光大。
我自床上爬起来,呻吟,挣扎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小姑姑。
“小姑姑!”我马上睁大眼睛,“你怎么会出现的?”我让她进屋。
她打着呵欠。“唉,你那母亲,”她说:“上帝魔鬼耶稣的缠了我一个晚上,我打量也无法不答应她的请求,因此乖乖的来了。”
“她要你劝我离开沈星若是不是?”我问。
“沈星若?这魔鬼的名字顶好听。”她说。
“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我说:“什么魔鬼。”
“那为什么不娶你?”小姑姑问。
“谁说他不肯娶我?我自己不要嫁他。”我说。
“别在那里酸葡萄了,小姐。”
“谁酸葡萄?是真的。他有父母有妻子又有两个孩子。你想想那边的开销要多少。你又想想我这里的开销为数若干,你以为他是什么,他是船王?我嫁了他还不是更吃苦,我干吗老寿星找砒霜吃?”
小姑姑诧异,“怎么,你做他一辈子的情妇?”
“一辈子?”我冷笑,“谁说一辈子,什么叫做一辈子?”
“谁说我爱他?”我拍着桌子,“你中了老太婆的毒了。”
“看样子你连流行性感冒都没染上,你老母却以为你得了血癌。”小姑姑白我一眼。
“对她来说,凡是不枕着圣经睡觉的人,皆已患了绝症,这又有什么好说的?”我摊摊手。
“你们到底怎么样?”
“我们是朋友。”我说。
“你不想结婚?”小姑姑问。
“我想结婚,”我漱口:“可是没有适当的人。”
“你眼界不要太高。”她说。
“我为什么眼界不要太高?”我反问:“我收入月入近万,要啥有啥,我上班那么辛苦,下班还不能找点娱乐?咄!我跟贼头狗脑的麻甩佬上街干什么,我疯了?”
小姑姑拍一下大腿,“对!”
我笑出来,洗干净了脸,“你不是帮我老妈来做说客的?怎么忽然倒戈相向?”
“我觉得你讲得有理。”小姑姑说。
“我那个母亲,你少理她,反正这三十年来,我做什么,她反对什么,总之没有一件事做得合她心意,我也不在乎她想些什么,当她放屁。”
“可是不结婚很寂寞。”小姑姑说:“你看我就知道。”
我说:“我妈也真糊涂,生病的人去找阎王,你就是活脱脱的魔鬼门徒。”
我坐下来,与她对喝泡好的寿眉茶。
我说:“结了婚不寂寞?丈夫在外头搓麻将搓到三更半夜,妻子不寂寞?两人志趣不投,不寂寞?你开玩笑。”
“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我摇摇头,“不见得。”我说:“一个人清爽点”。”
“难道我们姑侄一般的命运?”小姑姑笑问。
“下午我有约会。”我说:“约的并不是沈星若。”
“是谁?姓沈的为什么不陪你?”她问。
“姓沈的有妻有子,我不想他们家中引起革命。陪我的是一个姓吴的小子。”我说:“不可以吗?”
“可以,谁说不可以、这人有没有可能性?”
“没有。”我说。
“老天!时代又进步了,没可能你还跟他泡?”姑姑问。
“老娘在家坐着顶闷,出去散散心。”
小姑姑叹口气。
我向她挤挤眼。
“你几时结婚,好让你母亲放心?”她问。
“相信我,我比她还急。”我说:“不过我的命运自己知道,谁都看不上眼,就这样已经一辈子。”
小姑姑拿起手袋,“我走了。”她告辞。
“喂,你想空手来,空手去?你手上那只小鳄鱼皮包还不错,给我留下吧!”
“这是对付长辈之道?”
我扔一只塑胶袋给她!“把你的杂物装进去,快。”
“无法无天。”她还是留下了手袋。
她走了。
小吴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内到达。
我看看天,阴阴的。忽然有点后悔约了这个人。独自在家听梁祝越剧全套岂不是更好。
小吴还是来了,神高神大,空着双手。不知道为什么,高而壮的男人老给我一种蠢纯的感觉,小吴是蠢王之王。茉莉花才四元港币一扎,买三扎不过十二元。这一点礼貌都没有。
我让他进来坐,他开始说到我公寓的厨房小,然后讲到“微波”烤炉。我很腻。我专修酒店食物管理,在学校第三年专门只研究微波炉,对这种新产品了如指掌。他倒孔夫子面前卖文章来了。
我也费事跟他辩论。
我只觉得饿。看看表,十二点一刻,他还在那里吹牛。
终于他说:“饿了?咱们去吃东西吧。”
我加皇恩大赦般,老实说,我只想要一只汉堡牛肉面包,一杯奶茶,但是他却说:“我们去吃日本菜。”把车一驶驶到市区最旺的地方。
我心想:把这部破车停在什么地方?果然,他说:“把车子停在那边私人停车场,我同这家酒楼主人的孙子很熟,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同周先生吃饭。’”
我心想我只需要一只汉堡牛肉面包。
结果他把车子驶入地下室,根本一个空档都没有,转弯时还撞了一下,跟周先生的祖宗相熟也不管用。为什么不往停车场去呢?是为了省三小时一元还是为了争一分面子?真老土。
我的头非常痛。阳光激辣辣的晒下来,心中懊悔跟这种人在一起。
终于他把车子胡乱停下,下车走到日本餐馆,我都几乎饿死了。
他还得耍花样,跟女待说:“赵先生在吗?”
女侍,板着面孔:“不在。”
“钱先生在吗?”
女侍:“也不在。”
“我们想坐楼上的房间。”他说:“唉,你们的老板又不在。”
女侍带我们上楼。脱鞋时我想:我只想吃一只汉堡牛肉包子,塞饱肚皮回家睡觉。上帝呵,救我脱离魔鬼的掌握。
他点了一只龙虾,一客吞拿鱼,还有铁板烧。午餐何必吃这些,太腻。晚餐却嫌不够,叫这种菜唬小女孩是可以的,我有一次吃日本餐五个人共吃掉六千元,这一点点东西还不够填胃角落,吃日本菜而要扒饭,等而下之。
我觉得很累,这种两三百元的小事,我也出得不费吹灰之力,可是现在我直接觉得应当感谢他,因为他赚得少。他连一只像样的手表都没有,他的鞋子不是巴利。
握到三点钟,他说:“我们可以吃到四点,日本菜很考究,慢慢坐──”
话还没说完,日本侍女已上来赶人,说要休息了。
我自然知道他不是这里的常客。小吴打肿面孔充了好半日的胖子。
我在日记上写着:“今天我试图物色未来丈夫,跟一个很奇怪的男人相处半天,虽说有这个缘份,但是他似乎认识全香港的大人物,包括我的老板在内,是假是真,确属不谜。”
写完淋浴,觉得日间吃的那只龙虾塞在胃中非常的不舒服,这种约会还是少赴为妙。
小姑姑老说我该结婚,但是我知道,嫁小吴这种人,还是做老姑婆的好。
上班,与同事吵,起争执。
同事甲:“你这个样子,迟早变老站婆。”
我答:“我何必迟早变老姑婆?我现在就是老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