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灯火阑珊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8 页

 

  宁波仍是笑。

  “你姨丈说你经常做到半夜十二点,可有这样的事?”

  “我无处可去,赖在厂里。”

  “我骂你姨丈收买人命。”

  “没有啊!命他是不要,给他时间就可以了,厂里帐簿有点复朵,我和会计师往往做到深夜。”

  有几次做到天色鱼肚白。

  回来淋个浴换件衣裳喝杯咖啡又回厂见客。

  宁波没说的是,会计师叫何绰勉,高大英俊,聪明机智,还有,未婚。

  他爱穿白衬衫,可是不穿内衣,每当下班时间一过,他就脱下外套,那白衬衫料子十分薄,贴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工作有时紧张,会冒汗,袖圈下一遍湿印,加上胡须长得快,下巴尽是所谓“五点钟阴影”,青色须根也增加了男性魅力。

  最令宁波觉得可取的是,此人丝毫不觉得他自己长得好,姿势十分潇洒。

  不过他俩超时工作,却绝对为公不为私。

  两人之下甚至没有私语。

  在电梯或是公司车上,都维持缄默。

  少说话,多做事,是江宁波的座右铭。

  邵正印一次看到何绰勉,“嗯,白衬衫。”

  宁波笑笑,“令你想起一个人是不是?”

  正即感慨,“那几乎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真像是不是,成语说的恍如隔世,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和些什么人约会?”

  “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某一个下午,宁波买了盒巧克力给正印送上去,按铃,门打开,是一位男生,只穿一条破牛仔裤,光着上身,见来人是女客,尴尬地解释:“我以为是送薄饼来。”

  宁波扬声,“正印。”

  那小生连忙套上线衫,用手指梳梳头发。

  宁波说:“我该先拨电话上来。”

  “不要紧,我在厨房。”

  只穿一件毛巾浴袍。

  宁波在厨房与正印谈了一会儿。

  正印斟杯香槟给她。

  宁波劝道:“别太明目张胆。”

  “谁也不能管我。”

  宁波笑,“那你得管住自己。”

  正印放下酒杯,看着宁波也笑,“这些年来,你总是不怕指出我的不是,宁波,你真是我的忠友。”

  “谢谢你。”

  “可是宁波,你知道我好色。”

  “这是人类习性,无可厚非,人人喜欢漂亮的小孩、标致的异性,加以控制也就是了。”

  这时门铃大响。

  宁波抬起头,“这是谁?”

  “送薄饼来。”

  才怪,门一开,站在外头的是正印的母亲。

  穿着浴袍的正印愣住,“妈妈,你怎么来了?”

  宁波急出汗来,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急智,连忙抓起手袋,拉着那男生的手,“那我和汤姆先走一步,阿姨,你和正印先谈谈。”

  “这是你的朋友吗?宁波。”阿姨笑颜逐开,“一起吃饭吧。”

  “我们要赶到另一个地方去。”宁波满脸笑容,替男生取过外套,“再见阿姨。”

  一走出门口,马上拉下面孔。

  那位小生穿上外套,陪她走到停车场。

  宁波上自己的车,那小生俯下身来问:“我们不是要赶另一个场子吗?”

  宁波最最痛恨这种嬉皮笑脸,冷冷打开手袋,取出一百元,扔出车窗,“给你叫计程车!”

  那位小生自出娘胎未受过如此招待,愣在那里。

  第四章

  车子已飞驶离去。

  那天晚上,阿姨忽然说:“宁波,正印家那位男生,不真是你的朋友吧?”

  宁波一怔,面孔自电视荧光幕转过来,“阿姨真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你怕我难堪,是不是?”

  “我多此一举。”

  “你是要保妒正印的名誉。”

  宁波不出声。

  “各人有各人造化缘法,许多滥交的女子此刻都被称是夫人了,守身如玉,却未必受人欣赏。”

  宁波十分尴尬。

  “我很看得开,不过宁波,真得多谢你,若不是你让我们母女下台,我少不免要说她几句,以正印的脾气,一定不服,可能大伤和气。”

  宁波松口气,幸亏阿姨见情。

  深夜,正印打电话来了。

  她讪笑,“你又救了我一次。”

  宁波劝道:“那个人不好,那种人配不起你。”

  正印笑,“哪里去找那么多好人,你这人真是天真。”

  “何掉勉不错,我介绍何掉勉给你。”

  “我不要!”

  “我知道,你喜欢茫无来历,不知首尾的神秘人,你喜欢刺激。”

  “说得好,生活已经够沉闷,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说什么都不甘心坐到一张桌子上去相亲,待人介绍男生给我,我不怕危险,我有的是精力——”

  宁波幽默地给她接上去:“与爱心。”

  正印抱怨:“这么多年来,你对我都没有真心。”

  “去睡觉吧。”

  第二天,宁波仍然在厂里做到八九点。

  何绰勉忽然说:“查帐同验血一祥,马上可以知道病的根由。”

  这是真的,他俩合作以来,已查出不少纰漏,悄悄堵塞,把该开除的人静静请走,把多余的开销省下,该关的水龙头立刻关上,该松的地方加倍慷慨,这一切,没有何绰勉的帮忙,实在做不到。

  宁波很佩服何绰勉,是,是有关他的能力,可是都会中精明的年轻人是很多的,她更欣赏的是他办事的恣度:低调、绝不喧哗、坚持息事宁人,并且遵从一句老话:吃亏就是便宜,能够化解就做出牺牲,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这样做需要很多的智慧与很大的度量,缺一不可,所以宁波欣赏他。

  她说:“照说,像你这样的行政医生,应该到大公司去断症。”终于谈到私事上去了。

  他笑笑,“小公司容易医,特别见效,有成就感。”

  宁波点点头。

  “一起吃饭?”

  宁波踌躇,上班是他,下班又是他,惨过结婚。

  何绰勉看出苗头来,“我可以不谈公事。”

  尽揭隐私?倒是蛮过痛的,去拭一试。

  小何没有令宁波失望,他果然全不谈生意经。

  宁波却忽然向他透露身世。

  开口之前也考虑过该不该说出来,可是一切已成过去,她已是个成年人,况且,她也真想找个对象倾诉一下,于是宁波透露,她在阿姨家长大。

  何绰勉的反应却有点激动,“呵,难怪你比别的同龄女子持重。”

  “是呀,”宁波感慨,“人家越是疼你,你越要留神,那始终不是你自己的家。”

  何绰勉一脸恻然,这个女孩统共没有享受过童年与青少年期。

  宁波抬起头想了想:“我也不见得不快乐,可是很知道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于是在别人家中,事事不投入,十分隔膜,既不敢高兴得太早,又不想露出失望的样子来,长时期悲喜含糊不清,看在别人眼中,也就是老成持重。”

  何绰勉冲口而出:“在往后的日子里,你得好好补偿自己。”

  宁波困惑地问:“怎么样做才对呢?多跳几次舞,还是置多一箩衣裳?”

  何绰勉怜惜地答:“无论是什么,令你自己高兴就好。”

  宁波笑答:“让我们回厂去挑灯夜战,我爱我的工作。”

  是这样把一家几乎完全不认识管理科学的小型工厂整理出来。

  将所有资料送迸电脑记录,一目了然,人事归人事,物资归物资,每个部门都设主管,不像从前,一有什么事,人人一窝蜂跑老板房里投诉。

  宁波工作成绩斐然,正印也没闲着。

  呵不是指异性朋友令她夙夜匪懈,她在银行里也升了一级。

  过去一年正印名下招揽到六百四十万美金的生意,这笔款子跟着她走,无论到哪一家银行都一样。

  宁波猜想其中三百万属于阿姨的私人投资,随便做个定期,已经帮了正印大忙。

  周末,宁波去找正印。

  初秋,正印淡妆梳马尾巴穿白衬衫与牛仔裤,配一双古姿鳄鱼皮平跟鞋,姿态潇洒。

  宁波赞叹:“美极了!”

  正印微笑,“我知道。”

  宁波气结,“谦逊一点好不好?”

  正印摊摊手,“我都准备好了,你看,花样年华,心态成熟,可是那人呢?他若再不出现,我很快就会憔悴。”

  “啐,算了吧,你也没闲着。”

  “总得找些消遣呀!”

  “在这种情况下,越玩越凄凉,越忙越无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所有的人都不是那个他。”

  “你怎么明白?”

  宁波懒洋洋答:“因为我是你姐姐。”

  正印拍手笑道:“不不不,因为你和我在同一条船上,处境一模一样,同病相怜。”

  宁波只得叹一口气。

  正印说:“每次看到一个异性,心里都在等待,此君是否可令我灵魂震荡?没有,一个接着一个,叫我失望,我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你说,有什么意思?”

  宁波笑得打跌。

  正印低下头,“你记得那个球赛中那个不知名的主角吗?”

  宁波点点头。

  “也许今天道旁相逢,此君只是一个庸俗的小生意人,倒是一辈子不相见的好。”

  “不要紧,你的想法会改变,缘分由时间控制,也许十年后,你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平凡的小生意人,届时他出现了,岂非刚刚好?”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