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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宁波的父母协议分居。

  方景惠女士搬了出来住,宁波去过那地方,小小一幢唐楼,没有间隔,沙发拉开来便是床,地段比较偏杂,可是室内十分干净,灯很亮,小小冰箱都是食物,四处不见男人肮脏衣物、烟头及空啤酒罐,小小的宁波忽然发觉,离婚也许不是坏事。

  她父亲对她说:“你母亲嫌我穷。”

  “那是不正确的,”宁波微笑,“妈妈最会熬穷。”

  “那么,她嫌我什么?”

  宁波据实说:“也许她既要主外又得主内,她累了。”

  “还不是因为我没有钱。”

  “你不去赚钱怎么会有钱。”

  “事事讲钱多现实。”

  “那,”宁波笑,“就不要老怪人嫌你没有钱。”

  “你会来看你老爸吧?”

  “自然。”宁波心里却踌躇了。

  父亲搬到三叔家住,只占半间房间,十分简陋,屋子里有一股霉气,是夏季没有冷气,冬天不备暖炉的一个地方。

  正印大表同情,“他们终于分开了。”

  宁波气馁,“以后,为着补偿我惨痛的损失,你要对我更好。”

  “一定,”正印保证,“一定。”

  这个时候,罗锡为有信来。

  可是宁波心情不好,不想回夏,她总不能这样写:“罗同学,你好,我告沂你一个消息,我父母离了婚……”干脆不回信。

  她对罗锡为那种平凡幸福的移民生活,也并没有太大兴趣。

  三封信之后,罗锡为也就住了笔。

  童年是最容易过去的一段日子。

  第二章

  ——十六岁时——

  宁波比正印早六个月过十六岁生日。

  阿姨问她想要什么,“每个女孩子只得一个十六步,非得好好庆祝不可。”

  正印在一旁怂恿:“开一个舞会,那我们就可以热闹两次。”

  宁波只是笑,“不不,同学与朋友都是同班人,我们都到你的舞会来不就行了?”

  “那么要一件名贵礼物,问要一对钻石耳环,时时借给我戴。”

  宁波只是摆手,“阿姨给我弄一碗嫩鸡煮面就可以了,我别无要求。”

  正印瞪着她:“太不会见风使帆了。”

  阿姨抬起头,感喟地说:“眼睛一霎,十六岁了。”

  宁波笑,不知怎地,大人总是爱那样说,她可是等了不知多久,才熬到十六岁。

  现在,江宁波仍然住在阿姨家,可是,名下共有六名补习学生,下了课一直轮着上门去家教,到晚饭时分才回家,功课,仍然名列前茅,她收支平衡,尚有盈余。

  正印比起小时候已大有进步,聪敏在十二三岁时完全显示露,功课只看一遍便记住,堪称过目不忘,人又长得漂亮,身后男生一大堆,使邵先生不胜其烦,家里多添一条专线,特地给正印用,可是少年的电话还是打到客厅那台电话,以致线路不通。

  惟一不变之处,是正印与宁波仍然相爱。

  正印一提到异性,就眉飞色舞。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

  “我总是不爱与同性在一起,全女班叫我发闷,”这是真的,宁波见过她呵欠频频,“可是只要有男生在场,哪怕他只有六岁,或是已经六十步,我都会立刻精神奕奕,把最好一面拿出采,这是天性,我改变不了。”

  能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可见是颇有幽默感的一个人。

  孩提时的正印稍嫌娇纵,踏入青年期,她因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质素,故努力改掉,现在变得活泼爽朗,自然,那样年纪的漂亮女孩,少不免有点刁钻。

  江太太说:“这是宁波对她的好影响。”

  正印不否认:“宁波好厉害,她见我越规,也不劝说,冷不防讽刺几句,叫我无地自容。”

  一次去买点心,正印挑了好几只面包,店员用纸替她装着,她硬是要换盒子,“小姐,换盒子要加五元,”“加就加,”宁波不出声,她买半打蛋糕,店员自动取出盒子,她冷冷地说:“我不要盒子,减五元。”正印被宁波调侃得讪讪地做不得声。

  也只有宁波,住在别人家里胆敢顶撞人家的千金小姐,君子爱人以德固然是天下少见的美德,可是像邵家那样的容人之量,岂非更加可贵。

  正印时常跳舞到深夜才回来。

  宁波坐在功课桌前,喝着热可可,听正印讲舞会趣史。

  “唷,”正印深深叹气,“太多男孩,太少时间。”

  这使宁波嗤一声笑出来。

  邵先生常骄傲地对亲友说:“我家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

  这是真的,那种年龄,加上精致容貌,真是像粉红色芙蓉花或是茶花那般好看,晶莹、鲜艳、芬芳。

  随便甩一甩长卷发,或是掩着嘴笑一笑,就叫人觉得,呵年轻真是好,年轻而貌美,更是上帝杰作。

  正印太知道自己是受到恩宠的一个,跳舞裙子挂满一橱,忙着浪掷青春,一刻不放松。

  阿姨问宁波:“你为什么不一起去?”

  “我要替学生补习。”

  一本笔记本里时间订得满病,又注明各学生收费之类,完全像个小生意人。

  阿姨含笑说:“你都不像你父母。”

  宁波笑笑,她不得不自幼立志武装,母亲住所楼下开了一间桌球室,人杂、吵闹,可是母亲因经济问题搬不动家,小学教师的薪水越来越不见用。

  宁波拿着她积蓄投资黄金,她不是不知道那是件颇为猥琐的勾当,可是拿着三五两宝金买进卖出,居然颇有斩获,又使她觉得庸俗自有代价。

  邵太太得悉,大为诧异,“宁波,来,阿姨教你做股票,进帐更丰。”

  宁波立刻去图书馆借了大量有关证券书籍回来阅读,不,她对跳舞不感兴趣。

  阿姨问:“有何心得?”

  宁波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纯靠运气。”

  邵先生奇问:“不讲眼光吗?”

  宁波答:“运气好那一次眼光会奇准。”

  邵氏伉俪笑得打跌。

  他们让宁波入股。

  正印问宁波:“你对男生没有兴趣吗?”

  宁波正抽空研究恒生指数在过去三年之走向,顺口回答:“有,怎么没有?”

  “你看都不看他们。”

  “我苦无时间。”

  “事总分先后。”

  “你说得对,我不觉得男生地位重要。”

  “你会成为一个老姑婆吗?”

  “或许会,不过我不会在目前为那个担心。”

  “你是理智型。”

  “不一定,可能考验来到时,不堪一击,”宁波看正印一眼,“对了,你最近和谁一起走?”

  “区文辞、黎志坚、马成忠。”

  宁波大大诧异,“可以同一时间与那么多人拍拖吗?”

  正印理直气壮,“你同时投资多少只股票?”

  噫,说得也有理,宁波不予追究。

  直至有一天,宁波发觉正印闷闷不乐。

  “怎么一回事?”

  正印没精打采。

  “说呀!”其实不讲,也知道是上得山多终遇虎。

  “他对我说不。”

  “谁?”

  “奚治青。”

  “他自何处冒出来?”

  “你不认识他,他是李汝敦的表哥。”

  “李汝敦又是淮?”

  “李云生的哥哥。”

  “李云生,我知道,姨丈生意拍档的女儿。”

  “对了。”

  “这人对你说不?”

  “是,我久他坐船出海游玩,他说没空。”

  斗胆,“他有何苦衷?没时间,已婚,还是只结交同性朋友?”

  “都不是,他纯对我冷淡。”

  “再讲一次他叫什么名字?”

  “奚治青。”

  “在何处出没?”

  “他在某区主理一间书店,叫鳍鱼。”

  “叫什么?”宁波大奇。

  “鳍鱼。

  宁波立刻去翻百科全书。

  鳍鱼,利用胸鳍与腹鳍支持着身体,从一个干涸的河床爬到另一个有水的河中求生存,骨骼渐起变化,逐渐演变成两栖动物,成陆上四足动物祖先。

  正印在一旁问:“有什么主意?”

  宁波抬起头笑,“你想怎么样?”

  正印愠怒,“有机会也对他说不,好教他知道滋味!”

  宁波说:“我相信你起码对上百男生说过不。”

  正印强词夺理,“我是女生,我长得如花似玉,我有权说不,他是老几?”

  噫,说得有理。

  某天下午,自学生家出来,宁波忽然想起鳍鱼书店。

  她一路找过去,终于看到招牌。

  推门进去,发现它其实不算正式书店,面积比较小,可是五脏俱全,世界各国的报章杂志齐备,还兼售中英畅销书。

  地方十分整洁。

  一个年轻人坐在柜台之后听电话。

  见有顾客,他抬头招呼。

  这一定是对邵正印说不的那个奚治青了。

  找死。

  长得倒是不难看,可是胆敢伤害少女的自尊心。

  她并没有朝他微笑,只是闲闲翻阅一份新加坡的《联合早报》,然后不经意地说:“鳍色,是四亿年前,地质史上称为泥盆纪时生活在沼泽里的一种鱼。”

  那年轻人本来有一丝冷傲的神情,一听此语,立刻换上讶异的表情。

  他颔首道:“多谢欣赏。”

  宁波接着说:“鳍鱼又称拉蒂迈鱼,是两栖动物,我猜你除了主理这家书店,另外还有一份职业,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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