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空。”
“你无聊到在学烹饪,你以为我不知道?”
“民以食为天,做菜是大事,你别小觑它。”
“你不是没有空。”正印抗议。
“女儿已经那么大了,你也不收敛一下。”
“错矣,女儿大了母亲仍需生活,这是我私事,除你之外,并无人知。”
宁波想一想,“你完全正确。”
正印报上地址,“现在可以来吗?”
“那是人家的办公室吗?”宁波存疑。
“是一间拍卖行的预展室。”
原来如此。
其实宁波就在附近,十分钟后就到了。
一走进会所就看见邵正印。
她的状态最佳,穿乳白色套装,一双极细的高跟鞋,卷发披在肩上,正在低头看玻璃橱内的陈列品。
正印与宁波同样扔有天然卷发,不知道传自哪一位外祖,年纪大了,头发越长越直,正印不甘心,时常把它烫皱,宁波却觉得直发比较容易打理,并不介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曲发还是充满野性美的。
宁波走近,轻轻咳嗽一声。
正印抬起头来,十分喜悦,“来,宁波,告诉我,”她指指玻璃柜,“这是什么?”
宁波一看,“这是清乾隆粉彩胭脂红地琮式瓶,今天价值一百万港元左右。”
“我知道你会如数家珍。”
“人呢?我又不是来看瓶瓶罐罐的。”
“靠你了,我对古玩一无所知,怎么攀谈?”
宁波不语,那是正印不用心,姨丈最喜欢这些玩意儿,家里也收了不少,宁波闲时陪姨丈聊天,耳濡目染,听都听懂了,才随口就可报得出来历。
“人呢?”
正印伸出左手尾指,往右边指一指。
宁波微微侧过头去,看到一位华籍男子,身型十分好,衣着得体,头发与手指均十分清洁,正不卑不亢与客人谈话。
宁波微笑,“不过仅仅及格而已,缘何青睐有加?”
正印不服气,“你太刻薄了,待他转过身来。”
话还没讲完,他已经向她们走来。
宁波明白了,那是一张非常有书卷味的脸,看了令人舒服,都会中有太多猥琐的面孔,简直令女性害怕。
他微笑,递上名片,“两位小姐,我能效力吗?”
宁波看一看名片,上面印的是英文,他姓罗,是拍卖行东方文物部中国陶瓷组的主管。
他问:“不知两位对目录中哪一项有兴趣?”
宁波微微笑,“不敢当,我们不过看看。”
他答:“喜欢看就好,我就是这样入行的,幼时我祖父家有一对杯子,杯上画着一窝鸡,只只都栩栩如生。我真爱看,渐渐入迷,干脆到大学修东方文物。”
“啊!”宁波笑了。
这人谈吐何等亲切,如今连一个在古玩生意上赚佣金的人都有如此修为,真不简单。
宁波笑,“那是一只斗彩鸡缸杯吧?”
“猜对了,这里有一对相似的,请过来看。”
正印轻轻说:“爸好像有一对。”
宁波查阅价目,“增值一百倍了,回去真得告诉姨丈,”她转过头来,“罗先生中文名字不知如何称呼?”
他欠欠身,“罗锡为。”
宁波问:“这个展览不知到什么时候?”
“还有五天。”
宁波取出名片交给他,“我们再联络。”
正印见他们二人彬彬有札,毫无进展,忍无可忍,抢先说:“家母想看一看这对杯子,可否送到舍下让她过目?”
宁波听见一怔,心想大拍卖行可能没有这样迁就的规矩,可是那个罗锡为一口答允,“我亲自送上来。”
正印喜问:“什么时候?”
“今天黄昏七时可方便?”
正印答:“太好了。”
宁波拉一拉她的衣角。
“我们先走一步。”
到了门口,正印说:“宁波,你宝刀未老,马到功成。”
“这几年欧美经济不景气,不然他们做生意毋须如此委屈。”
“你可喜欢此君?”
“我觉得他有点面熟。”
“待他上门来慢慢谈。”
“邵正印,”宁波看着表妹,“你若是生在古代,又身为男子的话,你会是——”
正印紧张,“会是谁?”
“会是抢亲的王老虎吧?”
正印松口气,“哦,王老虎,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西门庆,把我给吓得……”
宁波啼笑皆非,难为正印处之泰然。
“囡囡在这方面有点像我,已经很在乎小男同学怎么看她。”
宁波感喟,“怎么看都不重要,她承继了产业,衣食不忧,管谁怎么样看她。”
“宁波,你仍然对身世耿耿于怀。”
“小姐,因我没有背景,凡事需靠双手争取,我吃多少苦,我要比你用功十倍,才得与你同等地位。”
正印说:“那纯是你自卑,其实从来没有那样的事。”
宁波牵牵嘴角,不再说什么。
就当这是她心理障碍好了,如能激发她上进,也就不算缺点。
她俩一早在家恭候,宁波已经换上家居便服。
正印说:“宁波,自从你不再办公,外出服像便服,便服似睡衣,怪可怕的。”
“你亦试试看,舒服之至。”
正印一直摇头,“你才有本事以三十余高龄把粗布裤与白衬衫穿得那么好看。”
“我当这是恭维。”
七时近,宁波问:“我可需回避?”
“这又不是楼台会,大家说说笑笑,吃顿饭,多认识一个朋友。”
宁波打算起身迎宾,电话响了,她去接听,听一跳,“阿姨,慢慢讲,车子与人相撞?我马上来。”
正印急急抢过电话,“妈,你在哪里?派出所?我怎么会在家?你问这个干嘛,我立刻赶到。”
挂断电话,她取过外套手袋就走。
第八章
“一起去。”
“不用,”正印叹口气,“多年来都是你为两老服务,今日可轮到我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朝。”
“也好,你去邀功,我在家做后备,有什么事立刻找我。”
正印出去不到十分种,客人就来了。
宁波去开门,表情有些尴尬,叫人带了那么名贵的古董来,主人却一个不在。
“罗先生,请进,便饭已准备好,不介意请用一点。”
罗锡为微微笑,“宁波,你不认得我了?”
宁波一怔,他为何口出此言?
“这屋子我来过一次,玄关之外是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是长窗,卧室在楼上可是?”
宁波仍然糊里糊涂地看着他。
罗锡为摇摇头,“我如何再认得你?左眼角下有一颗痣。”
宁波张大了嘴,她似想起来了。
许久许久之前,一个小朋友,曾在某十星期六来陪了她一个下午……
宁波侧着头,罗锡为,但有这么一个人,正印约他来见面,可是正印不在家,情况和今天完全一样。
宁波疑惑地问:“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罗锡为也笑,“不知年之前。”
电光石火间宁波想起来,“罗锡为,明辉小学,坐在我后一排,移民美国——”
“一点不错。”
“罗锡为,别来无恙乎?”又立刻恶人先告状,“又说会写信给我!”
罗锡为骇笑,这女孩终于将她无比机灵发扬光大用在正途并且已经丰收,可是聪明人爱着先机的缺点却始终不改,“我没写信给你?”他反问。
“好好好,”宁波挥挥手,“我没回信,可是你也没持续多久,你该不停尝试呀!”
“我父母稍后离婚,心情受到影响,故并无再度执笔。”罗锡为有点唏嘘。
“今天,正印又不在。”
罗锡为坦白说:“我根本只是来看你。”
“没想到仍然在这屋里相见,”宁波笑,“当中,四分一世纪过去了。”
“一定发生过许多事吧?”
宁波邀请他到饭桌坐下,亲自为他斟酒,又过一会儿才慢慢回答:“事情过去之后,都不值一说,因为精力时间又得用来应付眼前的危机。”
电话铃骤响,宁波心中惦念阿姨,立刻去听。
果然是正印,“我们没事了,现在回家来。”
“阿姨一向小心,怎么会撞车?”
那边正印压低声音,“那个人要和她分手,她喝多了一点。”
宁波吃一惊,“那么久了,终于还是要分开。”
“是,”正印也很无奈,“有第三者,那寡妇相当年轻,并且愿意带他移民旧金山。”
呵那样一个都还有争呢,宁波非常震惊。
“回来再谈。”
宁波转过身来,发觉罗锡为已经准备告辞。
宁波没有挽留他,“对不起,今天真不是时候。”
“没关系,我们改天再约。”
宁波送罗锡为出门,看着他把车子驶走。
她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正印母女回来。
阿姨浑身有点颤抖,宁波连忙用一张披肩裹住她,并且喂她喝了两口白兰地,扶她进寝室去。
跟着身后是她们熟悉的唐律师。
唐律师说:“没问题,让她多休息,明早我再来。”她也轻轻叹口气。
只要是女性,都会忍不住为这样的事叹息吧?
阿姨看着女儿与外甥,忽然轻轻说:“你俩长得这么大了。”
醉眼看人,老是弄不清楚过去现时未来。
正印不语,宁波笑着敷衍,“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