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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纪大了,又无子女,要不动产无用,已是用钱的时候了,你替我去办妥。”

  “是。”

  完成交易的上午,由方宇陪著签字,她忽然说要到银行保管箱去取一件纪念品。

  方宇立刻放下手上工作,“我陪你去。”

  “我还走得动,有阿忠及阿梅在我身边。”

  方宇似有预感,“不,我也去。”

  她推掉一个客人的约会,与老太太到附近银行,阿忠兜了几次,找不到停车地方,方宇与她先下车。

  走进大堂,老太太说“锁匙在手提袋里,忘记带下车。”

  阿梅即时替她打电话给司机,片刻说:“阿忠马上拿过来。我去门口等他。”

  阿梅走出大门口去。老太太对方宇说:“口渴想喝水。”

  方宇本想说我们进经理室去喝茶,偏偏这时经理已经笑看出来,方宇想一想,把老太太交给经理,让她坐下,才去沙滤水缸边斟水。

  谁知一转背,就听见有人低呼一声,再转过头来,已经看见老太太不知怎地摔倒地上。

  可是立即有几个好心人围着她问候,并有人蹲下扶她。

  方宇连忙跑过去,只听得老太太镇静地说:“不怕,大约摔伤了手臂。”

  一看,前臂软软挂下来,宛如三节棍。

  方宇大为紧张,立即召救护车,接若阿志与阿梅也赶进大堂,都很镇定,并无大呼小叫。

  他们立刻扶着老太太往门口走。这时,救护车也来接走伤者。

  方字内疚到极点,“都是我不好。”

  可是老太太,却调转头来安慰她:“嘘,嘘,你看,年纪一大,出一次门都不能胜任,趁年轻,真要倒处玩。”

  方宇整晚留在医院里,医生温言对老人说:“要上螺丝了,这次无碍,下次小心,你为何摔倒?”

  她嗒然不语,半晌才说:“我高估自己体能。”

  “回家不妨做此适量运动,手脚才会保持灵活。”

  “知道了,就练咏春吧。”

  手术后她的精神又回来了。“方宇,我介绍男朋友给你,他叫关永棠,是一个酒商。”

  方宇说:“且不急这个,你先休养好身体。”

  过几日她就见到了关永棠。

  他并非一个美男子,可是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他剪平头穿卡其色麻质衬衫长裤,有点绉,十分随和,对老太太恭敬之余也很爱护,像一个最小的儿子珍惜已经老去的母亲。

  他偷偷带香槟给老太太喝。

  有酒无菜也不行,他把乌鱼子切薄片给她下酒。

  方宇站在一角只是微笑。他转过头来说:“一句话也没有,怎样上庭辩护?”

  老太太说:“方宇从不讲废话。”

  关永棠好奇问:“你俩怎样认识?”

  老太太答:“一日我有事到律师行,已经晚上九时,职员均已下班,只见一盏孤灯下有个容貌秀丽的少女坐着苦干,参考书叠得几尺高,便问老朋友这是什么人。”

  原来是这样。

  方宇也是第一次知道她获得奖学金的来龙去脉。

  “你呢,”她忍不住问:“你们又怎样认识?”

  关永棠笑答:“我卖酒,老太太是我的大客。”

  就那样简单。

  老太太说“我喜欢喝香槟,永棠永远可以提供最好的克鲁格。我们很快成为莫逆。”

  方宇又问:“你呢,你可是刘伶?”

  关永棠知道这是关键性问题,小心回答:“我只适量品尝。”

  他身边没有无线电话或是传呼机。待阿忠及阿梅又彬彬有礼。

  初步测试完全及格,方宇最看不起对下人无礼的那种人。

  “方宇,你替我去把笔取来。”

  方宇到邻房去。支开了方宇,也太大问:“永棠,怎么样?”

  关永棠先是不出声。然后轻轻说:“一见钟情,忽然自惭形秽,觉得不配。”

  “离过一次婚也小算什么?”

  “不不,不是这个,你看我五短身材,又是个庸俗的小商人,唉。”

  “付多点耐心??。”

  “是,即使希望不大。亦愿全力以赴。”

  方宇站在门口,全部听到。她笑笑不出声。

  父亲与大哥身段全部胖胖圆圆,她对五短身材一向有好感。

  不过,不必说给关永棠知道。

  过两日,老太太就回家去了。

  说也奇怪,她一走,东南亚的金融风暴悄然而至,像圣经里形容的大海啸,自洪水中猛然冒升至一座山那样高,打下来,摧毁盖覆整个城市。

  房屋价格像骨牌般推倒,只剩下三成,还难以脱手。

  方宇这才明日到一个人穿多少吃多少大概一早注定,老太太随便挥一挥手,在适当时候便赚得足够利钱行善。

  接着的一个冬至,方宇去采访老太太,她给方宇一个题目。

  “方宇,替我找三个人。”

  噫,人海茫茫,什么地方去找三个人?所有的老小姐都有点古怪。

  “方宇,你还记得去年我在银行大堂书摔手臂的意外?”

  方宇提起精神来,“可是要控告银行?”

  “不不,当时也真怪,我好端端与经理说话,正想跟她到保管箱库房去,不料足底一滑,俯伏跌倒,本能用手一撑,听到清脆骨折声,痛彻心肺,眼泪都流出来。”

  方宇答:“我记得很清楚,我转过头来,只见你已经跌倒在地上。”吓得彷佛心自喉头跳出。

  “方宇,你有摄影机般记忆,以后的事,由你来说。”

  方宇整理一下思维,“是这样的:先后有三个女子自动奔过来帮你,第一个是年轻的母亲,胸前襁褓包著一个小小女婴,她奋不顾身扶你在地上坐好,问你痛不痛,伤在哪里。”

  “是,那幼婴才周岁人小,十分可爱。”

  “接着,有短发圆睑的少女蹲下看你伤势,发现你手臂折断,立刻解下围巾,替你把手臂绑在胸前。”

  “方宇,一切在几分钟内发生,你却看得这样清楚,真好眼力。”

  “第三个过来的是一个小女孩,穿校服。她叫你婆婆,把书包枕着你的腿。”

  “是,那小女孩只得十余岁,真正难得。”

  “接着我、阿忠阿梅都来了,经理惊徨失色,那三位好心的女子也悄然退下。”

  方宇忽然明白,老太太要找的,正是这三个人。

  “方宇,替我每人送一件礼物给她们。”

  方宇点点头。

  “别告诉她们我是谁。”

  方宇想:我也不知你是谁,我又怎样说。

  她点点头,“我明白。”

  “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回到家,方宇立刻进行寻访工作。

  她第一步是聘请能干可靠的私家侦探郭氏,一起到银行要求观看当日大堂摄录机拍摄所得记录。

  大堂经理说:“我们确有保存当日记录,片段清晰显示,老太太被自己的左脚拌跌,与人无尤。”

  “请放心,老太太不责怪任何人。”

  经理笑,“那银行方面就放心了。”

  从黑白粗糙的镜头下,他们看到了三个同情心丰富的年轻女子。

  郭氏说:“这小女孩最难得,她富有强烈好公民意识。”

  “年轻妈妈也反应迅速。”

  郭氏说:“我已认出这短发少女,她是一名运动员,已经有点名气,曾代表本市出赛亚运获奖。”

  “原来本市好人比坏人多。”

  “怎么都是女将?”

  “想必那日男子都没出来。”

  他们录下照片去寻人。

  那小女孩也不难找,校服口袋上有极明显的校徽。

  头一个找到的是蒋佐明。郭氏同许方宇说:“已经肯定那的确是她。”

  方宇愉快地说:“我已订购三只金手表。”

  “许小姐,我想她此刻逼切所需,并非一只金表。”

  方宇脱口问:“为什么?”

  郭氏脸上露出哀伤惋惜的神情来:“原来半年前她因车祸重伤,失去一目一腿。”

  “啊!”

  许方宇大惊,一失手茶杯跌落地上。

  “本来她已订婚,此刻未婚夫离弃了她,她日夜以酒精麻木官感──”

  “我的天,怎么办?”方宇忽然失措。

  “许小姐,她正需要有人来拉一把。”

  当晚方宇请了老太太,说著不禁哽咽。

  老太太却很镇定,“尽我所能,扶她站起来。”

  “是。这样好心的女孩子一定会得否极泰来。”方宇流下泪来。

  “不要怕,方宇,人有三衰六旺,记住昔日人扶我,他日我扶人。”

  方宇立刻发动下属去帮助蒋佐明。

  呵,最令人心酸不忿的是,导致她重伤的人亦即是抛弃她的人,而她母亲也因伤心过度病倒。

  老太太一双手大而有力,确能把蒋佐明扶起站立,但能否开步走向将来,还得看她自己。

  郭氏接着报告:“我已找到那年轻的妈妈。”

  方宇松口气,“请的她出来见面。”

  郭氏表情困惑,“我想她不会有兴趣喝茶。”

  “又有什么不妥?”方宇吃惊。

  “许小姐,她名叫王广田,单身母亲,欠租数月,就快遭到房东驱逐,看似走投无路。”

  “她没有职业?”

  “她的职业至为悲惨,叫做未成名作家。”

  “我的天,比失业更惨。”

  “往好处想,王广田的情况比蒋佐明略好一点,她有手有脚,窘境不过是手头拮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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