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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请先告诉我,伯母怎么样。”

  广田握紧佐明的手,一定不肯放松。

  “她心脏衰竭,需做手术安装起搏器,我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崩溃,再也不能承受噩运的压力,入院时我看清楚母亲的年纪,原来,她只得四十八岁,家母一生不幸。”

  广田黯然。

  “我开始酗酒,喝醉了不省人事,没有痛苦。”

  大黑了,广田本来想招呼客人喝点酒,现在不敢出声。

  阿顺泡了两杯龙井茶出来。

  “王小姐,我下班了,明早见。”

  绵绵出来向母亲说晚安。

  佐明说:“我明天再来给你讲故事。”

  “不,我想听到结局,唐志成有没有来看你?”

  佐明侧着头,“出事之后,我始终没有再见过他。”

  “做得好,绝不拖拖拉拉,”广田讽刺地说:“毋需假扮好人。”

  “我把母亲交给医院,晚晚喝到天亮。”

  她声音裹的苦楚,像个受伤流血的人,不是亲身与命运拼死搏斗过,不会这样伤心。

  个多月之后,蒋佐明就邋遢了,头发、皮肤、牙齿……都有一层污垢,衣服拖拉,混身酒氛,她迅速失去所有朋友。

  佐明没有工作,亦无收入,蒋母住院费用高昂,这样下去,后果堪虞。

  一日,在酒吧里,她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

  有一个男人接近她,向她搭讪,她不理睬,男人缠个不休。

  “来,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保证叫你开心。”

  “怕什么,大家是成年人。”

  “你还在等什么,没有更好的了。”

  酒保看不退眼,出声警告那男人:“你,别骚扰其他客人。”

  佐明却说:“不怕。”

  她转过身子,对牢那登徒子笑。

  那人以为得手,大喜过望。

  忽然之间,佐明伸手往自己左颊上一拍,只听得仆一声,她的假眼珠掉出来,不偏不倚,落在酒怀里。

  那男人只看见一个乌溜溜的洞,吓得魂不附体,退后两步,逃命似奔出酒吧。

  佐明哈哈大笑起来。

  半年前,她道是一个俊美的游泳健将,大学里的高材生,有为青年的未婚妻,慈母的爱女。今日,她已是一个乞丐。

  往明蹄搬走到街角,怔怔落下泪来。

  有人挨近,站在她身边。

  那人穿黑色长袍,低声说:“有难以形容的痛苦?”

  佐明不出声。

  “来,吸一支烟,保你快乐似神仙。”

  他点燃一支烟递给佐明。

  佐明颤抖的手接通香烟,深深吸一口气。

  啊,这不是普通的香烃,她立刻有种头轻身飘的感觉,脚步如在云中,烦恼渐渐远去。

  那人说:“一包十支,特价两百八十元。”

  佐明掏出钞票给他。

  她吸着这幽灵牌香烟回家。

  一进家门,滚倒在地,昏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醒了,关上所有窗户,拉上窗廉,继续喝酒。

  她母亲由教会义工陪同出院,进屋一看,只闻到一阵恶臭,佐明爬着出来唤“妈妈”。

  她已有多日没有梳洗,面孔浮肿,嘴唇枯裂。

  美工连忙把蒋太太带到别处休养。

  大门一关上,佐明又滚在地上。

  不知躺了多久,佐明觉得自己已可以去见父亲了。

  “爸爸。”她叫。

  她还记得慈父教她读木兰辞及腾王阁序的情形。

  唉,爸若见到她现在这个样子,不知有多伤心。

  她想爬起来,又没有力气。

  佐明急需回到那个街角,再次去找卖香烟的人,她挣扎地扶着墙壁站立。

  这时,门铃响了。

  往明本来不想去开门,但不知怎地,人是万物之灵,她有种感觉,门外是一个好人,那人可以帮助她,她因这个陌生人可以免得沉沦。

  她去开门,“救我,”她说,乾枯的嘴唇裂开,流出血来。

  明外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忍不住低呼:“我的天,比我想像中还要坏,速速联络戒毒中心!”

  他俪捣住鼻子,住室内看了一眼,不敢进去。

  佐明忽然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像猫头鹰,十分可怕。

  她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有一名男看护在她身边。

  她胸肺有说不出的难过,好似有虫蚁啮咬,大声叫:“有没有烟,或是酒?快拿来。”

  那人笑笑说:“蒋佐明,我叫罗天山,是医务助理,你好好听着,这是戒毒中心,我曾帮你洗净肉身及心中毒素,叫你康愎,起来,管生现在替你检查身体。”

  “我不去。”

  “起来!”

  他强迫她起来。

  第五章

  “你们没有权禁锢我。”

  “是你母亲把你送来,令堂健康情况不佳!还要为你操心,你若想早些气死她达到目的,请便。”

  佐明呆住,泪如雨下。

  “说到底,归咎一次交通意外,是,你的确损失惨重,不见一只眼睛与一条腿,蒋小姐,两条路随你走,一任由堕落烂死,二振作站立。”

  佐明用手捣着脸不出声。

  那罗大山忽然轻轻说:“我会尽力帮你。”

  这时,佐明手足抽搐起来。

  “来,我背你去医生处。”

  私人疗养院内设施齐全,护理人员和蔼可亲。

  可以想像费用昂贵。

  佐明由他监管,开始戒酒戒毒。

  他廿四小时跟贴她服务,不离不弃。

  佐明怔怔问他:“你是谁?”

  “罗天山。”高大强壮的他微笑。

  佐明不出声,她觉得他像天使。

  “谁差你来?”

  “我原本在这里工作。”

  “不,谁把我交给你,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你先打理好身体。”

  佐明垂头苦笑,“我还有身体吗?”

  “佐明,不得气馁。”

  从美国运来特别制造的两件义肢,一只用来日常用,可以穿上鞋袜,制作精巧,即使穿短裤也难以分辨真假,另一条毫不掩饰是钛金属制造的弓字形假肢,根据斑豹后腿力学研制,戴上它,佐明可以跑步。

  罗天山说:“我知道你是运动员,你仍可以参与奥运伤者运动会,来,站起来。”

  佐明咬一咬牙,忽然眼中闪出晶光,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准备好了没有?”

  佐明点点头,以为罗天山叫她做运动。

  谁知他说:“去到疗养院把母亲接出来。回家去,好好照顾她。”

  佐明神智恢愎了,呵,母亲。

  已有个多月没见过她了,把寡母丢在一角,自己痛快地沉沦,该当何罪。

  “我,我不敢去见她。”

  “你已经戒除不良嗜好,去,家已收拾干净,女佣会帮你们打理家务,你们母女否极泰来。”

  佐明发呆,“你们倒底是谁?”

  罗天山微笑着走出去,替佐明办理出院手续。

  佐明抬起头,忽然看到一杯琥珀色的酒。

  谁,谁把酒放在这里?

  她伸手过去,又缩回来,但鼻子仿佛闻到杯中琥珀色醇酒的香氛。呵,魅由心生。

  她凝视酒杯良久。

  是谁放在这里试探引诱陷害她?

  不,她已经戒除酒瘾,几次三番丑态毕露,半夜嚎叫救命,求罗大山给她一瓶酒,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她没有去碰那只酒杯。

  这时,有人敲敲房门。

  佐明抬起头。

  呵,她记得这外型高雅斯文的一男一女,他们是当日把她自家里救出来的那两人。

  “呀─是你们,请问尊姓大名?”

  那位女士微笑,“我是许方宇律师,道是我助手李和。”

  “两位是谁,为什么知道我需要帮助?”

  许律师看着她,又看看桌子上的酒,“真高兴看见你重拾自信自尊。”

  她退去,取过酒杯,轻轻喝一口,“咦,原来是葡萄汁。”

  大家都笑了。

  他们坐下来。

  “佐明,我的当事人叫我来问你,你可愿起诉唐志成。”

  佐明侧着头,“你的常事人是谁?”

  许律师答:“就是那个知道你有需要帮助的人──”

  “由他送我来疗养院,负责全部费用?”

  “正确。”

  “由他派人替我把家居收拾干净,并且派人照顾家母?”

  “是。”

  “他是谁?是唐家的人吗。”

  “不,”许方宇答:“你不必对唐家存有幻想,唐家心中,已经没有你蒋佐明这个人。”

  “啊。”佐明低下头。

  “你可以控告唐志成鲁莽驾驶造成意外导致他人身体严重创伤,要求赔偿。”

  佐明抬起头,“赔偿?”

  “是,我们听说,事发后唐氏曾经交上千万本票,真是笑话。我们将要求赔偿一亿。这可叫他们寝食不安。”

  “唐志成在什么地方?”

  “他在罗省,将与刘世礼将军的孙女订婚。”

  这时,罗天山回来了,他静静听他们谈话。

  只见佐明拾起头想了很久,忽然,想通了,脸─露出一个微笑。

  她说:“我好比自鬼门关进出了两次。”

  许律师屏息聆听。

  佐明说:“我若控诉唐家,势必还要与他们纠缠下去,或三两年不等,太不值得了,时间宝贵,我早已忘记这段恩怨,我不能上演基度山恩仇记,我的生命还有其他,我决定向前走,不再回望,不,我不会起诉唐志成,那只是一场不幸意外。”

  许方宇律师意外,半晌,才轻轻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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