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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子贵走到父亲面前,轻轻说:“谢谢你。”

  邵先生口气像是有点感慨,“子贵,我祝你快乐。”

  子贵颔首。

  开明看着他俩,觉得父女之间尊重有余,温情不足,也许因为邵先生一直在外头做生意的缘故。

  稍后开明发觉邵先生存在子贵户口的是七位数字,而且另有房产划归她名下。

  “哗,”开明说,“幸亏只得你一女儿。”

  过了很久,子贵才轻轻回答:“不,不止我一个。”

  开明一怔,转过头来,“他们人呢?”摊开手大表讶异。

  子贵轻轻答:“都是大太太生的。”

  开明一听,瞪大双眼,随即发觉那是最不礼貌的行为,于是若无其事呵一声。

  “你不觉意外?”

  “一点点。”

  “大太太共有两子一女,同我家没有来往。”

  开明说:“过来,坐下慢慢谈。”

  子贵走近开明身边,在他旁边座位坐下。

  开明拥着子贵肩膀,“看得出他对你不薄。”

  “我也觉得如此。”

  “那就可以了。”

  轮到子贵诧异,“你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开明莫名其妙,“我应有什么问题?”

  子贵张大嘴,没想到开明会那样欠缺好奇心。

  开明摊开子贵的手,把脸窝进去,“我爱你。”

  子贵别过脸去,悄悄落下泪来。

  开明的世界澄明清晰,所有无关重要的事统统丢开,而他一直认为世上要紧的不外是子贵与他,当然,还有父母亲。

  他与母亲谈过这件事。

  “子贵父亲有两个妻子。”

  明理的许太太只啊了一声。

  “你想知道详细情形吗?”

  许太太立刻说:“不,我不想知道,开明,我们更要好好爱护子贵。”

  “谢谢你,母亲。”

  “开明,你是我的孩子不用客气。”

  母子二人都笑了。

  挂上电话许先生问妻子:“何事好笑?”

  “开明说,子贵父亲有两个妻子。”

  “齐人之福。”

  “现在才知道,一心一意毕竟难能可贵。”

  “所以,你怎么感激我呢?”

  许太太瞪丈夫一眼,“才怪,你才应该对我感激流涕吧。”

  “嘿!”

  二人竟没有论及他人是非。

  子贵与母亲去试车,坐在二座位德国名贵跑车里,她问服务员有否银车身红皮座垫。

  “邵小姐,银身不成问题,红皮座位己停止生产。”

  子贵有点失望,忽然听得母亲在一旁轻轻自语:“越是那般高尚人家,越是要同人家说清楚。”

  子贵猛地挂下脸来,“妈,你有完没完!”

  邵太太连忙低下头。

  子贵立刻后悔了,她扶着母亲的肩膀,“妈妈,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母女相拥落泪。

  服务员将色版取来,看到客人哭了,不知发生何事,只得发愣。

  子贵抹干眼泪,“就要这辆好了。”

  “是,是。”这是他所见过,最激动的顾客。

  那天傍晚,开明问子贵:“婚后你会不会辞职?”

  子贵一听,立刻把双臂抱在胸前,如临大敌:“没有可能!”

  开明连忙安抚,“别紧张,我只是问一下而已。”

  “对不起我反应过激。”

  开明笑,“别担心,我做你近身丫环,再请一个家务助理打杂,让你放心工作。”

  子贵渐渐松弛,微笑道:“那还差不多。”

  开明说:“宇宙公司一定对你很好。”

  子贵答:“不见得,我自小见母亲一早起床妆扮好了,终日无所事事,非常无聊,心里有个阴影,所以发誓要有工作,每天有个目的,出了门,抵达公司,有人招呼,有固定工作量要完成,上司同事交换意见,一起出门去开会……”

  开明摊摊手,“我不反对。”

  “我会做到五十五岁。”

  “没问题,”开明说,“我支持你,子贵,我总会在你身旁。”

  子贵惬意地笑,“我知道,所有童年时的不快你都会补偿我。”

  过一会儿开明才劝她:“据我观察你父亲厚爱你,我相信所有不愉快记忆都是你多心之故。”

  “开明,你就是有这个优点,心事都往好处想。”

  “那么,你应跟我学习。”

  屋子重新装修,不过髹一髹墙壁,地板打一层蜡,窗帘换过新的,又添两盏灯。

  邵太太觉得简陋,“屋里怎么空空如也?”

  子贵笑答:“这样才好。”

  “唉,不似新房。”

  子贵说:“我怕噜里噜嗦的装饰品,小时候,看佣人替你抹梳妆台,逐瓶香水取起放下,一整个上午过去了,第二天又得再来……”

  邵太太低头抱怨,“但凡娘家有的,你必定要全部丢弃。”

  “没有的事,”子贵分辩,“我可没有拒收嫁妆。”

  邵太太点头,“这倒是真的,一是一,二是二,径渭分明,”

  忍不住笑。

  女儿要出嫁了,母亲心灵受到极大冲击,思前想后,前尘往事,纷沓而至,感慨自然特别多,情绪也比较波动。

  子贵尽量体贴母亲,事事让她参与。

  当下说“一嫁人可以现成搬进新房住,在今日也算是福气了”。

  邵太太点头,“这是真的,许家确是高尚人家。”

  “来,来看我们的房间。”

  只见光洁的木板地上一张大床,白色的被褥,两张茶几,并无其它家具。

  “这倒好,每日可以沿床跑步。”邵太太终于出言揶揄。

  子贵当然不怕,她诧异地说:“跑步?我与开明打算踩脚踏车。”

  邵太太轻轻在床沿坐下,忽然说:“她出来了。”

  子贵一怔,可是马上知道母亲口中的她是什么人。

  过片刻,轻轻问:“人在何处?”

  “在这里。”

  于贵有点意外,“几时到的?”

  “好几天了。”

  “怎么不马上告诉我?”

  “你正在忙。”

  “她住在什么地方?”

  “酒店里,说想回家柱,我拒绝了她,我说,我得先问过子贵。”

  “她那个人呢?”

  “是她要离开他,说三年在一起,实在已经足够。”

  子贵垂头。

  “此事颇叫我为难,子贵,我已决定叫她走。你正在筹办婚礼,她夹在当中诸多不便。”

  子贵低着头沉吟,她穿着套头毛衣,绝厚的长发盘在头顶,像是有点重量,把她的脸越压越低。

  子贵神色渐渐悲哀苍茫,终于说:“那也不好,这也是她的家,想回来总得给她回来。”

  可是邵太太说:“不,当初是她自己要走的。”

  子贵凄然笑,“这种话,只有老板对伙计说出来,才理直气壮:‘看,当初是你自己要走,好马不吃回头草,反悔无效,’至亲之间,不可以如此计算。”

  “你的心慈悲。”

  子贵像是有点累,走到白色大床上躺下。

  “我有和你说过吗,开明本来有个弟弟,比他小一点,养到两岁,不幸患急性脑膜炎去世,开明母子至今伤心不已。

  “呵,有那样的事。”邵太太表示惋惜。

  “他们一家真是相爱,我十分羡慕,或者,那是我们的榜样。”

  邵太太不语。

  “开明说他常常梦见弟弟同他踢皮球,他一年比一年大,弟弟仍然是幼儿,可是两兄弟并不陌生,玩得很高兴。”

  子贵声音里充满怜惜。

  她母亲长叹一声。

  子贵看着天花板,“生离死别真是可怕痛苦之事,妈妈,让她回来吧。”

  邵太太半晌才说:“我还要想一想。”

  “你这一想,她又要走了,那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再见。”

  “你仍然爱她。”

  子贵有点无奈,“我想过了,不知是否爱的原故,我爱我的瞳仁吗,不可以说爱,我爱我的四肢吗,不可以说爱,可是我失去它们还能生存吗,大抵很困难,她在外头,我仿佛少了身体一部分,快乐好似不能完全,我想,她是回来的好。”

  邵太太站起来,“我考虑过再说。”

  “妈妈,她还是那样漂亮吗?”

  邵太太一怔,神情略有厌恶之色,“我从来不觉得她漂亮。”

  她已不愿多讲,这次谈话宣告结束。

  这段日子,开明几乎天天在岳母处吃饭,和老佣人阿笑混熟了,有点放肆,开始自做主张吩咐她做什么菜。

  “红烧鱼云你会做?还有,清蒸狮子鱼呢?好久没吃煎挞沙了,还有,泥蜢鱼粥也美味,越是这种便宜鱼越是好吃。”

  以致邵太太大吃一惊,“开明,你明明不是广东人。”

  “阿笑是,阿笑做粤菜一流。”

  老阿笑双眼眯成一条线那样笑。

  岳母家并不大,可是家私奇多,全都是法国美术式,台椅每个角落都打卷雕花,描上金漆,椅面全用织锦,金碧辉煌。

  子贵占用的小房间内情形也差不多,一张小床上还设有纱制帐篷,十分娇美。

  开明微笑,“婚后委屈你了。”

  子贵惆怅,“没法子,人生每一阶段不同。”

  “一看就知道你自幼生活得像小公主。”

  “还过得去。”

  “叫阿笑过来我们家继续服侍你。”开明灵机一触。

  “那妈妈怎么办?”

  邵太太在一边说:“不用挖角,下个月自有菲律宾人来上工跟阿笑学习,如是可造之才,则会到你们家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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