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怨他,\"你这是干什么,开幼稚园?\"
\"她已十八岁。\"
\"胡说,不用交给医生检验也可以肯定她不会超过十四岁。\"
少女在车旁好奇张望,宦楣见她一丝不耐烦与妒意都没有,更加对她添增好感。
宦晖没好气,叫道:\"自由,你过来一下。\"
宦楣一听,先乐了,\"你叫自由?\"
少女微笑着走过来,\"是呀!叫我吗?\"
宦晖说:\"这是家我眉豆,自由,你把身分证拿出来给她看看。\"
宦楣怕她不悦,少女不介意,打开小小皮夹子,把身分证取出递过去。
宦楣说:\"不好意思。\"
\"我都给查惯了。\"少女笑,\"都不相信我已成年。\"
可不是一张成人身分证,已经十八岁零九个月,她姓艾,爱自由,宦楣欢喜的笑起来,\"你的姓名真美。\"
\"谢谢你。\"她把身分证收好。
宦晖似笑非笑的看着妹妹,\"检察官,满意没有?\"
宦楣说:\"艾小姐,我这个哥哥不是好人,你同他做朋友,要打醒精神,他说的话,你信一成已经太多,他若出什么鬼主意,你最好说不。\"
宦晖拉了女朋友上跑车,一边笑道:\"自由,别听这个老姑婆胡诌。\"
一阵风似去了。
宦楣坐在门外纳罕,他怎么向叶凯蒂交待?
兄妹两人资质相差太远,外头人却一竹篙打沉同胞俩,宦晖应付异性的功夫,宦楣一成都没学到。
这样下去,迟早要成为老姑婆。
说到曹操,凯蒂的电话接着来了。
\"眉豆,你哥哥最近是不是很忙?\"
\"他天天都这么忙。\"读书时旷了课往大西洋城的赌场跑,输得脸上泛油才肯回来。
宦楣老觉得他拼命的学父亲——的弱点。
\"眉豆,\"凯蒂的声音十分苦恼,\"我们认识也这些年了,总有点感情吧,请对我说实话。\"
\"你连未婚夫到了哪里还得问人,旁人还有什么实话可说。\"
凯蒂非常生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我跟你说,宦晖近日同那班股票经纪玩得那么疯,可不是好事,从前还有我管着他,你们也不想想,我也有三分功劳。\"
宦楣忍着笑,唱声喏:\"多谢指教,亏得你叶小姐,否则我们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你毋须仗势欺人。\"凯蒂摔下电话。
宦楣耸耸肩。
宦太太忽然叫出来,\"眉豆,眉豆,过来看新闻。\"
她赶着过去,刚好听到电视新闻报告员清晰的读道:\"前梁氏建筑工程公司负责人梁国新涉嫌串谋行贿一案今日正式宣判,八项控罪中六项罪名成立,两项罪名不成立,截至中午为止,辩方律师仍在求情,此案将押后至本周五宣判,梁国新还押房待审。\"
荧幕上出现梁国新父女紧紧挽着手臂缓缓步入法庭,小蓉并没有意避开镜头,她维持应有尊严,向前直视。
宦楣立刻熄掉电视。
母女俩静默良久。
然后宦楣努力用愉快的声调问母亲:\"最近大伙又在学什么,编织,插花,陶瓷?\"
宦太太没有回答,过一会儿她转过头来问女儿,\"眉豆,对于我们家男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宦楣据实答:\"一无所知。\"
宦太太叹口气,\"你有没有去过梁家?\"
\"他们不见客。\"
宦楣忽然想起来,母亲前一阵子好似在学一种叫挽花的牌章,因搭子难找,停了下来。
\"妈妈,我替你找几个人来搓牌,我有预感,许小姐一定有空。\"
宦太太一听这个,也就很乐意的忘记前事。
她笑说:\"人家许小姐不知道该怎么看我。\"
\"看你是一个享福的人呀。\"
人到齐了,用过点心香茗,麻将刮辣松脆的搓起来,宦楣自觉大功告成,
松一口气。
她换上泳衣,潜进水底,闭上双目,耳畔还好像听见几个太太在议论她。
\"你们大小姐天天在家,真正难得。\"
\"想也没想到眉豆会这么乖。\"
\"可见外头的传言不实确。\"
宦太太急了,直问:\"外头传她什么?\"
\"那些人撩是斗非,理他做甚。\"
宦楣微笑,那些人所说的,同这群太太一样,全是片面之词。
宦楣坐在泳池,屏气一分钟,都不愿意上来了。
司机唤她:\"小姐,小姐。\"
她泅到池边。
\"小姐,聂先生的信。\"
宦楣爬上草地,伸手接那只雪白的信壳,信封上墨迹遇水而溶,一个楣字渐渐化开变淡,化成浅蓝色的一朵花。
宦楣用毛巾抹干手才把信拆开。
他这样写:\"眉豆,据天文台说,今天晚上,是夏季最清朗的一个好夜,巨大的弯钩形天座将运行到南天里,轻纱似银河从那里流向东北方,牛郎织女星明亮地隔着银河相对辉映,十字形的喜鹊星飞翔在银河上为他俩架起桥梁。
你若愿意与我一起欣赏这斗转星移的奇景,请于十九时抵达下址。上游敬邀。\"
宦楣放下信,多么出色的一个人!
异性朋友虽然不少,宦楣从来没有这样的被追求过,她与邓宗平的关系始于师生,他还没有机会讨好她,她已经爱上他,并无情调可言。
之后跑到外国,洋人多半粗浅蠢钝,亦不懂调情艺术,最大牺牲是在女同学门口等上十分钟,把啤酒香烟钱省下买一束鸢尾花,已算仁尽义至。
所以宦楣拿着那封信读了好几次。
最后她喃喃道:\"邓宗平,吃掉你的心。\"
聂宅在郊区,宦楣开了五十分钟的车才抵达。
她驾驶开篷车,扑扑的温暖的风不住轻轻拍打着她的面孔,把她的马尾吹向后方,她心盼望今夜这个约会,她知道聂上游的安排不会叫她失望。
他坐在门前石级欢迎她。
他引她到天台,一边有竹篱笆,玫瑰红茶花开得欣欣向荣,另一边放着一张铺着白布的大桌子,香槟、管具、烛台一应俱全。
聂上游请她坐下,斟出香槟,取来一只小小无线电,扭了开,细细碎碎的乐声传出来。
宦楣坐着享受晚风及好酒。
忽然之间,她听得无线电内的唱片骑师说:\"这首歌,由三只耳先生点给眉豆小姐收听:寻找一颗星。\"
宦楣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但那首老歌已经在耳畔响起。
聂上游微笑地注视她。
宦楣觉得他此举太过诙谐滑稽可爱,忍不住笑出来。
笑到一半才想起他做了那么多麻烦事,花了许多心思,不过是想叫她开心。
宦楣感动了。
有一股暖流自脚底回升至心窝,再传到脸庞,宦楣相信她的耳朵已经烧红。
聂君并没有把观星的设备搬上天台来。
郊外的天空特别清晰,没有霓虹灯的阻扰,烟雾也比较少,天色渐渐暗下来,活脱似天文馆里的模拟苍穹,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眨眼。
宦楣怔怔的坐在藤椅中,不复回忆,曾经有过比这更愉快的时刻。
一般女孩子若想得到一点满足,还可以为自己添半件首饰或一件皮大衣,宦楣就没有这种乐趣,她绝望地寻求感情上的满足。
聂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离开邓宗平之后,她过了一段颇长的荒唐日子,每一天比前一日忧郁,每一天都比前一日更看不起自己。
今日她寻回一点点自信,但是因为太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内心未免戚戚然感慨万千。
天全黑之后远处传来一两声疏落的犬吠声,聂上游点着蜡烛,自厨房捧出精美的食物。
宦楣一看,是一个香喷喷的海鲜锅,噫,他还会烹饪,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代女性手拣万拣,就是希望家中有一位忠诚的好厨子。
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眼,马上放心放肆的吃起来。
这一分钟聂上游若果向她求婚,她会即时应允,管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得越多越不妙。
但是聂上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们随音乐起舞,因为今夜星光灿烂。
宦楣踢掉了鞋子,临走时才自桌底找出来,聂上游让她端坐着,亲手把鞋子替她穿上。
他站在门口送走她。
宦楣在回程上哼着那首旧歌:寻找一颗星……
家里灯火通明,牌局仍然未散。
宦楣走进屋里,佣人即时迎出来,\"小姐,太太找你呢。\"
干么,搓牌还要有人在一旁插科打诨凑兴不成。
宦楣一推开牌室的门,意外得呆在那里。
陪着三位太太搓麻将的竟是邓宗平。
宦楣被这突兀的现象刺激得捧心大笑。
邓宗平尴尬地站起来。
宦楣问:\"许小姐呢?\"
宦太太说:\"你且别笑,她让你爹叫出去办要紧事去了,幸亏宗平肯替她。\"
宦楣看着邓宗平,\"你怎么会来的?\"
小邓还没回答,她母亲答:\"我请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