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亲拍她一下,\"批评批评就会批评,岑太太请了富华酒店的蛋糕师傅来教我们做甜点,你要不要来?\"
\"我不吃甜品。\"
宦太太坐下来,\"你父亲叫你到公司帮忙。\"
\"我不会。\"
\"公关经理你总会得做吧。\"
\"嘿,见人挑不吃力,人家许小姐虽有三头六臂,光是敷衍宦夫人你,也已经五痨七伤。\"
\"去你的。\"
\"不是吗,连买一本报都打电话到公关组找许绮年。\"
\"她能干呀,能者多劳。\"
宦楣说:\"我没有本事,所以找什么都不用做。\"
\"天长地久,这样疲懒可不是个办法。\"
宦楣觉得她母亲用字十分可爱,天长地久,她说,她认为世上确有天长地久这回事。
\"我看小说。\"
\"这些都是什么书,看名字就可吓煞人:蓝血人、盗墓,红月亮。\"
宦楣笑,\"这些书嘛,与星星有关。\"
\"我的时间到了,不同你说。\"她匆匆出门去。
宦太太这天要学的,是法式千叶蛋糕。
是夜宦楣回到天台,看着满天星斗,轻轻吟道:\" CEST DOUX,LA NUIT,DE REGARDER LE CIEL,TOUTES LES ETOILFS SONT FLEURIES。\"
她最爱这句话。
邓宗平说观星使她心旷神怡,对她有益。
有一日他问她:\"你到底晓不晓得令尊干的是哪一行?\"
\"他是钓隆银行董事局董事。\"
他鼓掌,\"好极了,你居然晓得。\"
\"我毋需研究他在外头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好父亲。\"
\"你也不能太不问世事。\"
\"有损失吗,不是你说的吗,以有涯之生命追求无涯之学问,殆矣。\"
\"我真不晓得该把你怎么样。\"
\"你可以邀请我私奔。\"
清晨四时,宦楣步下天台的时候遇见宦晖开着跑车回来。
兄妹俩不约而同到厨房找东西吃。
\"疯狂舞会?\"
\"最最世纪末的荒淫舞会。\"宦晖喝一口蕃茄汁。
\"酒池肉林?\"
宦晖不回答,只是满意的笑。
\"真奇怪,你对那些永不厌倦。\"
宦晖放下杯子,\"可惜你又不是兄弟,不能带你一起去。\"
\"但是你可以告诉我。\"
\"咄,很多事根本不可以言传。\"
\"在那样的场合中,有没有碰到过邓宗平?\"
宦晖诧异道:\"你知道他是不一样的,他不爱这一套。\"
\"他仍然没有女朋友?\"
\"眉豆,要是你想念他,为什么不与他接头?现在你已超过二十一岁,绝对有交友自由,大不了搬出去住。\"
宦楣怔怔看着宦晖,过了很久才说:\"不,我并不想念他。\"
\"违心之论。\"
\"我只是没有更好的事可想。\"
宦晖打一个呵欠,\"我十点钟还要开会,不同你说了。\"
宦楣看着她哥哥的背影,这老小子也有过他惊险的时刻,前年暑假他同一个美貌的女孩子走,等到邀请人家到欧洲去逛的时候,才发觉伊人只有十五岁半,哗,真正吓出一身冷汗,宦楣从没见过他双眼中有过这么恐怖的神色,想必是真正害怕了,天天坐在她对面诉苦诉到天亮。
\"——我真不知道她什么岁数\",\"难道查阅她的身分证\",\"无论是哪个上帝主宰这个宇宙,盼望饶恕我一次\"……听得宦楣耳朵走油,很多次忍不住笑出来。
万幸他的罗曼史并没有被揭发,过了整整大半年,才定下心来,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以后交友谨慎许多。
初认识叶凯蒂,他让妹妹去打听人家真实年龄,宦楣查知凯蒂只有十九岁,也吃了很大的一惊,她满以为她有二十九岁,心中正窃笑宦晖杯弓蛇影。
江湖真催人老。
就这样已经同宦晖走了两年,也难怪有点不耐烦。
第二章
父亲生日宴那天,宦晖并没有带叶凯蒂出席,两兄妹单身主持晚会,努力陪客人寒暄、碰杯、跳舞。
转身的时候,宦楣看到镜子里去,凝视良久。
宦晖借镜子一角打领花,取笑她:\"每况愈下?\"
无可否认,姿色不能再同十五二十时相比。
她问宦晖:\"记得我十七岁生日舞会?\"
\"当然,大约有一百名男生问及你的择偶条件。\"
\"最近还有没有人提起?\"
宦晖避重就轻地笑答:\"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
宦楣追着他来打。
招呼起客人来,还是一本正经的,金童玉女似站在父母身边,使宦氏夫妇觉得十分满意。
宾客虽多,统统是老面孔,今天你装饰我的宴会,过两日我来点缀你的派对,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来去去是这几十个达官贵人,第二天照片又刊登在社交版上叫小市民观赏。
宦太太兴高采烈,绝不言倦,能站在宦兴波身边三十年不变,当然有她的办法,再过十多年,这套功夫就会成为艺术。
在家里举行宴会其实是最累的一件事。
宦楣开小差走到花园去看天。
她抬高头轻轻说:\"青石板上钉银钉,千颗万颗数不清。\"
身后忽然有人说:\"其实,在任何时候,肉眼在天空所能看到的星,只有三千颗左右。\"
宦楣一愣,一边转易一边脱口而出:\"宗平!\"
那人也一惊,欠一欠身,\"我不知道你在等人,对不起。\"
不,不是邓宗平。
宦楣看着那个年轻人一会儿,冷风一吹,刚才喝的香槟涌上心头,她有点发呆。
\"你是哪一位,好像没有人介绍过我们。\"
\"我老板是宦先生的朋友,由他派我出席晚宴。\"
\"那应该是熟人了,今日不过请数十位人客。\"
\"他们的确相当知己。\"
来人彬彬有礼,但是背着光站,宦楣看不清他脸容。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鄙姓聂。\"
\"啊,聂先生好似对天文颇感兴趣。\"
他笑了,\"哪里,我听人说宦小姐念的是天文物理。\"
宦楣笑,\"可见谣言即是谣言,我修的是文科。\"
她转到另一个方向,想在月色下看清楚他的面孔。
他刚刚别过头来,宦楣与他一个照脸,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陌生人会有一张这样漂亮的脸。
亲友一直公认宦晖英俊,可是与这位客人相比,五官未免失之纤细,缺少一种男子气概。
宦楣忍不住问:\"你们是哪一家公司的?\"
他笑一笑,\"冀轸出入口。\"
宦楣对这间公司并没有印象,这并不稀奇,她对父亲的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对方对宦家却好似了如指掌。
她说:\"快将散席了。\"
好色是人之天性,漂亮的面孔令观者心旷神怡,宦楣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他当然对她有兴趣,不然不会与她攀谈。
宦楣说:\"有空再联络,我们一起看星。\"
听上去委实太浪漫了:坐看牛郎织女星。
是以他有刹那间失神。
宦楣接着说:\"对不起,我要去送客。\"
她拉一拉缎子晚服,发出悉悉一阵轻响,转出客厅去。
她一直陪父母站在门口招呼,但没有再看到那位聂先生,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第二天一早宦楣接到凯蒂的电话,只说要祝宦伯伯生辰快乐。
宦楣马上知道凯蒂在打探消息,\"你放心,毛豆与我都没有带朋友回家。\"
凯蒂像是满意了,\"我有份礼物送给令尊。\"
\"你给毛豆转交便可。\"宦楣搁下电话。
反正已经醒了,她拨到钧隆的公关部找许小姐打听冀轸出入口行的来龙去脉。
许小姐笑道:\"很奇怪的店名是不是?\"
宦楣答:\"并不,二十八宿中第十三十四颗星正是翼宿与轸宿,此人毫无疑问是个业余观星家。\"
许女士如闻印度文,\"什么?\"
宦楣只是笑。
\"有了,\"许小姐说,\"冀轸的主持人姓聂。\"
\"有没有名字?\"
\"聂上游。\"
\"与我们华洋有什么纠葛?\"
\"要贷款部才会知道。\"未经上头同意,即使对方是大小姐,也不便透露太多业务上消息。
\"你有没有见过他?\"
\"没有。\"
\"那没事了,谢谢许小姐。\"
聂上游,可能是他老板,可能是他本人。
下午,她蹭到母亲身边,\"妈妈,我好不好请客人回来喝杯茶?\"
宦太太即时问:\"异性?\"
\"世上只有两种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
\"为什么不到外头去玩?\"
\"我的望远镜并不能手提。\"
\"不行,一破例不可收拾,叶凯蒂会把宦家当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