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你过来。\"
两个女孩子一起坐下。
宦娟说:\"你现在回家还来得及,自由,没有人会怪你。\"
自由低下头,看着手心,微微笑,\"是因为我不受欢迎?\"
\"别胡说,这个宦家,已不是当初想迎你进门的宦家。\"
\"我看不出有什么分别,除非宦晖不要我,否则没有理由叫我走。\"自由语气十分平静。
宦楣内心激动,握住她的手,\"自由,谢谢你的支持。\"
自由轻轻说:\"这是我的义务。\"
宦楣到书房去敲门。
过了许久,宦兴波在房内叫她走开,他欲独自静静思考一些问题,连女儿都不想见。
宦氏大宅忽然阴云密布,宦楣开亮了所有的灯,仍然无法驱逐那股幽暗的压力。
她取过车匙,同自由说:\"我出去走走。\"
到了车房,才发觉是火红色跑车的锁匙,宦楣心中愁闷,正想发泄,坐上车子似箭一般开出来。
下雨了,豆大的水珠打在车窗上,水拨迅速左右移动,宦楣没有将车子减速,驶上郊外公路时,有两架改装过的房车尾随她身后想超速挑战。
宦楣把一股恶气尽出在他们身上,在大雨中将车身不住摇摆,故意不让后车驶上来,那两辆车见有反应就大乐,紧尾随,好几次把保险杠贴上来。
但是宦楣的车始终与他们维持约一公尺距离,无论他们怎样努力,还是差那一点点。
渐渐后面的车子发觉被耍,仍不气馁,死命地追,但宦楣已经不想再玩,转移排档,一踩油门,十秒钟内去得无影无踪。
那两架车的司机惊魂甫定,才发觉能耐与技巧都与红车相差十万八千里,不禁傻在那里。
宦楣把车子驶往聂宅。
雨越来越大,水花四溅,跑车身矮,水几乎要涌入窗门,宦楣这才发觉她没有关好车窗,她半边身子已湿。
她把车子驶进私家路,停在屋檐下。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找到花盆下的锁匙,启门进屋,斟杯威士忌喝。
聂君不在,她坐立不安,很难形容这种痛苦的情绪,五脏六腑像是转了位置,时间空间也十分混淆,她只会做一些基本简单的交替反应动作,精神像是十分麻木浑饨,因为她不累不渴不饿,但又像十分灵敏,因为一点点小事都会使她跳起来发抖。
她蜷缩在沙发上,希望永远不会有人找到她。
茶几上的电话响起来,她吓得把头埋进坐垫里。
录音机自动把电话录下来,又告熄灭。
宦楣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想到父兄的命运,她的背脊爬满冷汗,不由她不用手掩住面孔。
第七章
\"眉豆,眉豆你在屋内?\"
宦楣如遇到救星,立刻站起来。
聂上游脱下湿漉漉的雨衣,\"我找你呢,刚听到宦晖的消息。\"
宦楣低下头。
\"来,让我服侍你。\"
\"慢着,上游。\"
\"你有话要说?\"
\"是的。\"
\"我在听。\"
宦楣叹口气,神情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她发了一阵子呆,才能开口:\"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心爱的洋娃娃被宦晖摔在地下,跌破面孔,我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坏的事情,于是置一切不顾,痛哭数日。少女时代,因男朋友离弃我,感觉似被刀分割,痛不可当,于是又想,这分明比死亡还要可怕。之后,又经过长时间的寂寞空虚,无论身边有多少人,无论场面多么热闹,仍然觉得无味孤清。\"宦楣哭了。
聂上游递手帕给她。
他的目光落在电话机上,发觉小红灯不住闪烁,表示有留言待复。
聂上游不动声色。
宦楣呜咽地说:\"现在我才知道,那些琐事比起今天,不值一哂,我实在不认为我熬得过这一次。\"
\"眉豆,你认为严重的事情,社会司空见惯,请振作一点,\"他把电话插座拔出来,\"我做了龙虾汤,我们吃了再说。\"
聂君走到厨房,轻轻掩上门,装好电话,按下掣,听留言。
\"翼轸,请复总部,急。\"
聂上游立即拨电话号码,一连十四个数字。
电话接通了,他报上名去:\"翼轸聂上游。\"
那边才吩咐了几句话,一向沉着的聂上游忽然一震,悚然动容。
他脸色阴晴不定,要过一会儿,方能用冷漠的语气答:\"翼轸重复讯息:宦兴波宦晖父子,这边时间后日二十九号零二三零时,航线照旧。\"
他缓缓放下听筒,把插头再一次拆除。
这时候他已经恢复平常神情,热了一碗龙虾汤,取出去,嘱宦楣喝下暖身。
宦楣轻轻说:\"幸亏有你。\"
聂上游忽然转过头来,\"我有什么价值?\"他握住宦楣的手,有一天,她会后悔认识过他。
过一会儿他说:\"要不要看中午新闻?\"
\"那我避开一会儿。\"
\"眉豆。\"
\"不要叫我面对现实,我尚未准备好。\"
\"那么大家都不看。\"
宦楣问:\"宦晖几时能回家?\"
聂上游答:\"邓宗平一直陪着他,下午一定可以出来。\"
她点点头。
聂君探头过去,\"要不到我床上躺一会儿,要不上天台看风景?\"
\"我睡不着,也走不动。\"
\"睡不着没办法,走不动我背你。\"
他真的把宦楣背在身上走上天台,步伐稳健可靠。
宦楣茫然想,可惜他俩不是到天台更远的地方去。
雨已停,雾却未散,空气清寒。
聂上游替她拢一拢头发,让她靠在他身上。
那只流浪猫又过来了,小心翼翼的咪鸣一声。
宦楣轻轻说:\"我羡慕你。\"
聂君笑:\"天地万物,人最不好做。\"
宦楣比她兄弟早回家。
晚报更早在茶几上等她。
娱乐版上有叶凯蒂巨型的彩照,凯蒂告诉记者,宦晖一直只不过是她普通朋友,她对他并没有了解,事发之前,久无往来,宦君亦早已订婚云云。
记音有闻必录,完全不去追究前言后语。
自由阅毕新闻后一点表示都没有,更显得难能可贵。
律师陪着宦晖回来,他们会同宦兴波,进密室商议。
邓宗平找到宦楣,\"眉豆,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宦楣看着他,\"谢谢你为我们出力。\"
\"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为他们辩护。\"
邓宗平说:\"钧隆拥有一整队的大律师。\"
\"有你参与,母亲与我都比较安心。\"
邓宗平吁出一口气,欲语还休。
宦楣说:\"你有什么困难?\"
他们在会客室坐下,默默地相对无语。
邓宗平觉得它真是一间不吉祥的房间,每一次坐在这里,都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上趟他来,是为着要与宦楣分手。
他只能说:\"快过年了。\"
\"年?呵是。\"宦楣低下头。
\"白皮书将在三月份公布,届时直选问题可获分晓。\"
宦楣轻轻说:\"原谅我,我不关心这些。\"她心乱如麻,身如汤煮,整个城市在此刻沉下海底,也不能使她比现在更加愁苦。
\"我明白。\"邓宗平说。
\"你真的了解我的意愿?\"
邓宗平忽然说:\"眉豆,等这件事告一个段落之后,让我俩结婚吧。\"
宦楣听得很清楚,不禁讪笑起来,\"宗平,你不像是个凑热闹的人。\"
\"眉豆——\"
宦楣摆手,\"我知道你最最见义勇为,但又何必牺牲终身大事来证明这一
点,你没有离弃宦家,仍然做我们的朋友,我己心足。\"
\"你疑心太大了。\"
\"你同情我是不是,宗平,因可怜我,往日那点小小的爱火又燃烧起来。\"
\"不,眉豆,给我一个机会说话。\"
宦楣把一只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奇怪,只有在法庭中你才显得口齿伶俐,生活中你一直是讷于言词。\"
邓宗平说:\"我侧闻你找到了别人。\"
\"谁都没有用,三两年内,宦家要应战,不办喜事。\"
\"眉豆,我为你们难过。\"
\"我还算幸运,我仍有朋友。\"
\"你可以放心,我永远会在这里。\"
佣人匆匆进来,\"小姐,太太找人。\"
宦楣奔上去,只见母亲挣扎下床,伸长手臂,一如婴儿无助,宦楣紧紧拥抱她,只听得她问:\"毛豆回来没有?\"
\"他与父亲在楼下。\"
\"不要责怪他。\"
\"不会。\"
\"眉豆,不要离开我。\"
宦楣在母亲的寝室,一直陪到天明。她干坐在一张安乐椅中,什么都没做,双眼瞪着一具古董小挂钟,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晨曦来临,宦太太躺在床上,半明半寐,偶尔梦呓,总是一句话:\"毛豆回来了吗?\"
毛豆轻轻推开房门,刚刚听到这几个字,兄妹相拥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