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
他把她自沙发上拉起来,她犹自忐忑不安,他已经一手推开厨房门,扑鼻而来的是巧克力无与伦比独特的甜香,只见大理石桌面铁丝架上搁着一大堆刚出炉的巧克力饼干,每块巴掌大。
宦楣忍不住嚷出来,\"聂上游,我爱你。\"
也不征求物主的同意,抓了一块就张开嘴咬。
聂上游开一瓶香槟,斟一杯给她,笑问:\"爱我,这又是不是结婚的理由?\"
与他在一起,总是占下风,又那样愉快,不可思议。
\"你瘦了。\"他说,\"不妨多吃两块。\"
\"我瘦?你应当去说宦晖。\"
聂君不出声。
\"你同他有生意往来,请告诉我,是否有摆不平的地方。\"
聂君注视她,\"今日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坦白的说,我有点担心。\"
\"请听我分析,即使有什么大事,宦兴波也可以控制场面,倘若连他都觉得有困难,我们担心又有什么用?\"
\"你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聂君摇摇头。
宦楣知道他骗她。
但她感激他,说实在的,她根本无能为力。
\"到了我这里,就不要再有烦恼。\"
\"再喝下去就不能开车了。\"
\"我知道你往哪里。\"
\"哪里?\"
\"弱水蓬莱西。\"
总难不倒他,他总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宦楣闭上双眼,轻轻叹息一声。
她没有把所有的巧克力饼干报销,但的确独个儿喝光一瓶香槟。
还坚持开车,聂上游只得坐在她的身边护驾。
她记得很清楚是怎么回家的,她没有醉,女性惟有在十九岁之前醉酒尚可容忍,之后,凡事还是清醒点的好。
她跑进书房去。
她没看见宦晖,父亲背着她托着头独坐。
她过去叫他,他抬起头,宦楣蓦然发觉她父亲已经憔悴。
宦楣装作没事人似,在父亲身边站了一会儿,想说话,又觉得无话可说,静静离开书房。
她现在明白母亲为何极少同父亲交谈。
皆因不知从何说起。
宦晖一整夜把自己关在房内,他妹妹看到房门底缝那条光线整夜不灭,知道毛豆没有睡着。
眉豆也没有。
天亮时分她悠然入梦。
忽然像是置身一间大堂,排排坐满数百人,仿佛进行聚会,转眼她自窗口看见隔邻大厦失火,乌黑浓烟滚滚冒出,有人说:\"疏散,疏散。\"所有人站起来有秩序地向大门走去,宦楣忽然看见她母亲就在前面,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她连忙叫:\"妈妈,妈妈,我在这里,不怕,不怕。\"过去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一惊而醒。
她睁开眼,看见许绮年站在床头。
\"昨夜喝多了?\"
许绮年笑吟吟,宦楣错愕地看着她,这人倒是恢复得快,没事人一样。
\"你怎么来了?\"
\"帮令堂大人挑服装。\"
\"这个时候换季?\"
\"办喜事总得穿新衣。\"
\"喜从何来?\"
\"宦晖结婚呀。\"
宦楣见状,说说就变真了,她跳下床来,\"你呢,许小姐,公事不忙?\"
许绮年答:\"对公关部门来说,什么都是公事。\"
宦楣笑,\"钧隆真少不了你。\"
许小姐也笑,\"我就是要造成这种幻觉。\"
\"我洗把脸就好。\"
\"几时轮到你?\"
宦楣一怔,\"我?\"讪笑了。
\"我都听说你的男朋友一打一打的。\"
宦楣转过头来,接下去说:\"红黄蓝白黑俱全,是不是?\"
的确有这么一句,许绮年非常尴尬。
宦楣套上衣裳,\"闻名不如目见?\"
许绮年连忙解嘲说:\"是我造次,钧隆一连开除了好几位老臣子,我这张嘴要是不当心,迟早轮到我卷铺盖。\"
宦楣问:\"开除谁?\"
许绮年说了几个名字。
都是陪宦晖进出与走得密切的那几个人。
看样子父亲是动了真气,杀无赦。
宦楣拉起许小姐的手,\"来,我们下去看宦老太打算怎么治妆。\"
宦太太在她的房间里,宦楣一进去,便看见满地满床满沙发的衣料,晶光闪闪,都抖了开来,一边站着两位绸锻店女职员,笑嘻嘻地极好耐心服侍,不时把料子往宦太太身上披搭,指出优点。
难怪许绮年要过去讨救兵,这样子挑到几时去,非得宦楣提点一两句,速战速决不可。
\"眉豆眉豆,快来帮眼。\"
她终于找到精神寄托。
宦楣决定乐它一乐,纵身跳过衣料堆中,扯起一块桃红嵌银线的羽纱,当沙里似,在腰间缠了几缠,整匹抖将出来,往肩膀上一披,再自背后把纱料兜过来遮到头上,双手合十,说道:我是蓬遮普的马哈拉尼。\"
房间内几位女士笑得弯腰。
正在欢乐,有人轻轻敲啄房门。
宦楣一抬头,\"毛豆,进来,我们替准新娘挑衣料呢。\"
\"眉豆,请你出来一下。\"
宦楣只得把身上层层纱料拆下来,跟哥哥进偏厅。
她先发制人:\"听说钧隆许多老伙计因你的缘故提早告老回乡?\"
\"眉豆,\"宦晖答非所问,\"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是严肃的。
\"毛豆,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宦晖开口:\"昨夜父亲与冉镇宾去商议一件事情。\"
\"我知道,那事没有成功。\"
\"你猜到了?\"
\"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
\"我相信失败是因为叶凯蒂的缘故。\"
\"毛豆,别荒谬,冉镇宾不是那样的人。\"
\"我去会晤凯蒂。\"
宦楣站起来,\"毛豆,你过虑了,我知道你迫切地希望戴罪立功,但这不是正途。\"
\"我要查清楚。\"
宦楣说:\"凯蒂恨我俩入骨,你是知道的。\"
宦晖叹口气,搓着双手。
\"你几时担心过这些事?\"宦楣笑问。
宦晖看一眼。
\"如果被凯蒂辱骂一顿会令你好过一点,我代你做一次代罪羔羊如何?\"
宦晖抬起头来,\"你肯为我牺牲?\"
\"你是我兄弟。\"
\"眉豆,你一向最会赚我热泪。\"
\"毛豆,放心,我肯定父亲有能力弥补一切纰漏。\"
宦晖点点头,\"我要回银行了。\"
\"喂。\"
宦晖转过头来。
\"你真的要结婚?\"
\"自由与我下个月订婚。\"
\"恭喜你。\"
宦晖脸上一点喜意都没有。也难怪,办喜事的并不是他,是宦太太。
那日下午,她勒令宦楣陪同自由一起去选择礼服。
宦楣说:\"自由,老太君御驾亲征,多疼你。\"
自由只是笑。
一进店门宦楣便看见邓宗平,宦楣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几乎没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莫非来订礼服预备小登科。
宦楣呆呆的站在门口,小邓这时候也看到了她,神色一般的惊疑不定,两人凄苦的凝视半晌,还是宦太太先招呼他:\"宗平,我给你介绍,这位艾小姐是我们宦晖的未婚妻。\"
邓宗平才回过神来,\"啊,宦晖要结婚了?\"
宦太太笑问:\"你呢,宗平,你陪谁来?\"姜是老的辣,不慌不忙套取资料。
\"我做我师兄的伴郎。\"
宦楣松一口气,但适才那一惊,已经令她憔悴。
她把两手插在外套袋里,看母亲与设计师嘀咕。
邓宗平终于走出试身间,静静站在她身边,过半晌问:\"为他人做嫁衣裳?\"
宦楣抬起头,\"最近很忙?\"
\"并不。\"
\"为什么没听见你的声音?\"
\"我已经决定了,倘若没有更好的理由,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无故出现。\"
\"你一直吝啬。\"
\"对大家比较好。\"
宦楣微笑,\"你也最懂得自我控制。\"
\"为此我恨自己一辈子。\"
宦楣不出声。
邓宗平过去与宦太太道别,祝贺艾自由,然后离开礼服店。
宦太太说:\"若果没有更好的式样,我们到欧洲去买。\"
自由拿着图样轻轻问宦楣:\"你仍然爱他,他也仍然爱你,为什么?\"
宦楣听到这样的知心话,一下子怔住,眼睛一霎,小心翼翼含住的两颗眼泪流下来,掉到图样上。
她连忙说:\"自由,你好不天真。\"别过脸转过来,已把憔悴抹掉。
宦太太在一边抱怨:\"一个月筹备婚礼太难为人,最好有半年时间慢慢来。\"
宦楣说:\"当心他们私奔。\"
扰攘半晌,才挑了一袭仿五十年代含蓄秀丽的款式,指明要象牙白的真丝缎缝制。
不过宦太太又急了,\"订婚穿什么?\"
宦楣疲倦的说:\"我需要一杯浓茶。\"
\"好,我们回头再来。\"
自由仍然维持同一的笑容,站得笔挺,侍候在旁。
这个小女孩子不简单,宦楣开始佩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