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你真是个好朋友,”我拍拍他肩膀,“你自己家里还有好些事情没办妥呢。”
“穆兄,多得你相助,事情大有进展,慕容琅答应与我去见小儿。”
“好消息,恭喜恭喜。”我由衷地替他高兴。
婀娜说:“他认为是你帮他说项的缘故。”
我苦笑,“我并没有一张会灿出莲花的嘴巴。”
婀娜又说:“他又认定慕容琅是你让出给他的。”
大个子说:“你们中国人说过的,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我拍大腿,说道:“我根本不喜欢慕容琅。”
婀娜瞪我一眼:“你婉转点好不好?”
我问哲特儿:“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现在成了慕容府的稀客了?据说可以替我安排见一见慕容琅?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哲特儿有点尴尬。
真笑话,早一个月我在慕容家自由出入,差点没配条门匙做长期食客,现在居然要别人引见,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敏敏哲特儿此刻已非吴下阿蒙,他说道:“要见你的是慕容太太。”
我一怔,“啊,她。”做不得声。婀娜在一旁冷冷的说:“‘啊她’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与这女妖算账吗?”
“慕容太太明天上午九时在他们总公司见你。”哲特儿说。
她有什么话要说?
婀娜问:“你去不去呢?”
“我当然去。”我说。
“那么我向她报告一声。”敏敏说。
我说:“真厉害,令一个尼泊尔的酋长乖乖地做信差,阿琅什么时候跟你回去?”
哲特儿不好意思的说:“她没答应回尼泊尔,但是我已令亲信将小儿送到瑞士,我们后天一起到苏黎世去。”
婀娜说:“更好,大家退一步才是相处之道。”
“祝福,以后就瞧你自己的了。”我与他握手。
他说:“阿琅的心情很低落,她与我说,命中注定她爱的人老是爱上她的继母。”大个子大惑不解,“我不明白,我可没有爱上慕容太太呀,那个女人仿佛新自坟墓走出来,浑身不带一点人气,多可怕。”他形容得极妙。
我心虚,不敢多话。
“穆兄,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做得到的,一定帮你。”他再三的叮嘱,然后走了。
真是个好汉子,不枉结识他一场。
婀娜说:“慕容琅的福气不错呀,碰上这样一个有情郎,我要是他,想也不要想,马上跟了他去波曼城。”
“怎么,你对香港不满意?”我故意岔开去。
“香港的男人都歪心肠。”她说。
我说:“婀娜,你对我好,我现在也知道了。”
婀娜忽然涨红了脸,“谁要听你说这个?”
我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还不快走?”她赶我,“明日一早还有重要的约会。”
“我累死了,你让我在这儿胡乱憩一会儿。”
“人家就是想见到姓乔的一夜落泊,你应当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清早穿得整整齐齐的过去,也算是争口气。”
我悚然肃立,“是,遵令。”
即使躺在床上睡不着,养养神也是好的。
我这一养神就养到天亮。
第六章
我相信爹爹与哥哥们也全没睡好。天亮了我起床梳洗,换上套光鲜的西装,但是没有结领带,故意作随便状。
老实说,我亦不信宁馨儿昨夜会睡得着。
为了复仇,她付出的代价也不算少,真是损人不利己。
我为此非常嗟叹。
我们一家子在一起吃早餐,哥哥们的胡髭一日一夜没剃,早在下巴露出青色的影子,他们在研究温哥华哪种房子好,以便父母搬过去定居。
大哥说:“爹太一门心思了,居然在外国没有房子,一旦风吹草动,躲也没处躲。”
二哥说:“人说狡免三窟,由此可知爹并不是个奸商。”
二哥则说:“咦,小弟一早穿戴整齐了,到什么地方去?”
“他能去哪里?”妈妈说,“还不是去见女朋友。”
大哥问:“小弟的女友到底是谁?”
妈妈说:“那个叫婀娜的女孩子,是不是?人才很出众能干,又能吃苦,外型非常好。”
“是呀,”我微笑,“但凡乔老太太出席的慈善舞会,她都以显著的篇幅刊登在婀娜杂志上,博得老太太无限欢心。”
母亲反问:“我老了吗?老太太。”
二哥说:“能干就好,小弟需要人照顾,况且今时今日,女人有一千种方法花钱,若没有一种赚钱的方式,她老公就移情了。”他笑。
母亲说:“做乔家的媳妇,不必自己赚月薪吧?”
“要的要的,”我急急道,“老妈,你晓得啥,现在的凯丝米羊毛衫千六元一件,晚装一万多,皮鞋一千块……太可怕了。”
“有了对象,也不带回家来瞧瞧。”二哥说。
我说:“爹妈都见过婀娜。”
爹白我一眼,“终于决定是她了吗?人家对你可是真心,你别辜负了人家一片情。”
我叫起来,“怎么又挑剔我?大哥二哥三哥呢?秘闻周刊的红人,这个月跟赵咪咪,下个月与夏琳琳,上星期是玛姬杨,下星期是史蒂拉周,啐,这样子一片雾的关系倒是没人追究,我规规矩矩的——真是。”我不服气。
爹狠狠地说:“你哥哥们再风流,没吃半点亏,你呢?你没吃羊肉,连带你老子都惹着一身骚,你还说?”
我顿时英雄气短起来,“爹,别提了。”
大哥说:“好好的说正经事,小弟一上来就搞浑了,他真有本事,走走走。”
我拉拉西装的襟,委委曲曲的离开饭桌。
其实心头很宽朗,平日哪有机会做小弟撒娇撒痴?如今夙愿得偿,,得其所哉。
因此我上慕容有限公司去的轻松心情,竟不是伪装的。
幕容公司位在商业区黄金地区,一整栋大厦的顶四层楼全部是他们总部,余者出租。
电梯将我带到廿楼,我出电梯,推门进慕容企业公司。
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迎上来,问明我身份,再领我进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我刚想坐下,忽然之间“休息室”动起来,向上升去,这竟是另外一部电梯。
我猛地吃一惊。
不要说是我,连父亲都被他们蒙骗了,要是我们早日看到这种架势,杀头也不敢轻敌。
电梯再次停下来,那穿制服的人朝我点点头,说声:“到了。”
自有另外一个人带我进正式的休息室稍候。
坏是坏在初次见面,由她亲移大驾到我的公寓来,我只当她是手头上有点钱的年轻寡妇,哦,完全不是那回事,她太厉害了。
休息室有人比我先到,因为光线实在大暗,我只觉得他身形好熟。
他向我打招呼:“你来了。”咕咕声的轻笑。
是慕容珏,他也在这里,他的笑声是神经质的,阴湿的,我毛骨悚然,浑身的不舒服起来。
长窗被厚厚的丝绒帘布遮着,只开着小小的座台灯,一刹那只觉得气氛像哪间华美的西餐厅,但随即又觉诡异。
“你好。”我向慕容珏点点头。
他走近台灯旁,我看到他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他紧张的问:“你现在明白了吧,什么叫做曼陀罗。”他像夜袅似的笑起来。
我缓缓地摇头。
“为什么摇头?”他喘息,“为什么?”
“她也处处受别人左右,不能自己,你们中的毒,叫做自我毁灭,你、阿琅、宁馨儿,时间与金钱太多,性格怪僻,非邪非正,一念之差,就害人害己。你为什不回头走呢,这些年来,你折磨自己,难道还没受够吗?为了什么还坚持下去?”
他额角也布满了汗珠,紧抿着嘴唇,堕入痛苦的魔障里。
我问:“恐怕你不愿脱出这个深渊吧?因为回了头你也不知何去何从,更加失落。你们姓慕容的这家子。”
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我。
我说下去,“世界那么大,你们看不见吗?阿琅去了那么远,终于还要回来重蹈覆辙,而你,你就会在她身边打转;而她,念念不忘去世多年的慕容先生。真正的曼陀罗是慕容氏的血液,而你们的父亲至今尚无处不在,鬼影幢幢,活在阴影里。”
慕容珏用手掩住了脸。
“你的年纪跟我差不多,拿出勇气来。”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
我叹口气,我想我是永远得不到回应了。
这一家人简直不可理喻。
穿制服的侍从出来,嘱我:“慕容太太现在准备见你。”
我敲敲门,推门进去。
那是一间会议室,非常宽大。一张桃木长型会议桌足有廿尺长,她坐在桌子的前端,我不甘坐在她身边,于是拉开另一端的椅子,不请自坐。
她仍然是那么美丽,一袭简单的旗袍将她衬托得无懈可击,脖子上的一串珍珠足有拇指大小,祖母绿的珠扣,晶光闪闪。
她非常端庄地坐着,身后的墙壁上有一幅油画,画中人是个英姿凛凛的中年人,不用说也知道这是慕容先生。
我向她点点头。
她开口,“你来了。”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