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父亲年迈,受不了这种刺激,不能够陪她玩这个游戏。”我说。
婀娜说:“患难见真情,我觉得你真是孝顺仔。”
“爹很苦恼,他根本没有自己,一辈子就想出人头地,找点事业来做……”
“乔老先生不见得是这样的一个弱者,在过去五十年中,被他并吞的公司会少嘛?人家又找谁算账?好比关羽去向太乙真人讨他的尊头,太乙问他:那你阁下过五关斩六将那些头呢?问谁要去?”
婀娜分析得那么有理,我作不得声。
“自古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是自然规律,被吃着自然怨声载道,吃人者悠然自得。放心吧,乔老这样的雄才伟略,适应力极强的,他早已届退休之龄,说不定真的塞翁失马呢。”
婀娜这样喜嘱善祷的劝我,我听得几乎没落下泪来。
“阿琅与你是势不两立了?”她问。
“她说不认识我这个人。”
“她不知道你是个疯子,”婀娜叹口气,“每个女人都是你的好兄弟,我要是像阿琅,我早一头撞死了。”
“她误会了。”
“你怪得了她吗?一团火似的在她身边钻来钻去献殷勤,好了,你看。”
“好心没好报,早知道把她扔在尼泊尔。”
“小人。”婀娜蔑视。
“我真不明白,慕容氏哪来那么多的钱。”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我糊涂了。
婀娜叹口气,“这样好不好,我替你去联络慕容琅,让你有话跟她说个明白。”
婀娜对我太好了。“拜托你,婀娜。”
“瞧你,真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说。
离开她的家,我就到梁教授那里去。
师母的心绪最清,她见我就说正想找我。
各报章头条新闻如火如荼地报道某财团收购乔氏企业的经过。
师母问:“怎么一回事?”
教授说:“你问他?他怎么会晓得?”
我答道:“几曾识于戈!”
师母说:“这肯定是本年度最轰动的新闻之一了。”
我说:“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孩子们呢?快叫他们出来陪我玩,只有孩子们的容颜令人觉得生命尚有意义,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一长大身体就成了罪的窝,血腥肮脏。孩子们呢?”
师母微笑,“稍不如意,牢骚便一箩筐一箩筐的倒出来。”
“孩子们跟祖父母去露营呢。”教授说。
“这位仁兄,”师母问,“请问婀娜呢?”
“她很好,她仍是我的心腹死党。”我略觉安慰。
教授问:“这件事的后果如何?”
“后果?全归幕容氏。”
“那乔老先生呢?”
“退休。”我说,“三个哥哥则会被动辞职。”
“太可惜了。”
“我担心的是三个哥哥,平时在父亲的地盘里,呼幺喝六,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如今要他们创业,他们未必有这个本事,要他们出去找年薪六十万的工作,谈何容易。”
“最不受影响的反而是你了。”
“是呀,”我说,“我自己顾自己,背着相机走天涯。”
师母问:“婀娜对你的态度一成不变?”
“千真万确,贯彻始终。”
梁师母反问道:“你夫复何求呢?”
教授笑说:“他现在卧薪尝胆,你却跟他谈这个。”
我摊开手,“如果我是女人,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
师母说:“如今男女平等呵。”
这时他们家的女佣人前来说:“乔穆先生的电话。”
师母说:“快去听,找到这里来了,一定是要事。”
是大哥找我,我匆匆赶回家中,一边抱怨自己在这种时候还到处跑,累得腿都几乎没掉下来,但是我非找朋友诉苦不可,憋在心中久了,只怕生肺病了。
大哥他们在书房等我。
“有什么新发现?”
“爹的猜测不错,确是慕容氏,我们在国际证券有熟人,证明慕容氏在一个星期前开始行动,他们抛售了大量黄金套取现金,同时将国际上值钱的地皮拍卖筹款,这宗买卖真可谓损人不利己,志在必得,鹬蚌相争,渔翁是乔氏股票持有人,这场战争之后,市面上又冒出不少新贵。”
二哥说:“奇是奇在我们家一向与慕容氏没有瓜葛,这件事像一个谜般。”
我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我问:“收购成功了吗?”
二哥苦笑:“已经成功了。”
大哥说:“新董事接收乔氏企业,后天上午九时正召开紧急会议。”
我颓然坐在椅子上。
钱。
有钱真好,钱的声音最大,人人要听它说话。
二哥问:“我们出不出席?”
“当然出席,”大哥断然,“愿赌服输,输要输得漂亮。”
二哥说:“很好,我们去准备一下。小弟,这里没你事了,大家散会。”
我挥舞拳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哥二哥一齐笑出来。
当夜父亲与我们一起吃饭,为儿子们布菜,母亲眼中含着眼泪。
父亲喝她:“你也太想不开了,自出娘胎,享足了福气,如今一点挫折,就淌眼抹泪的。”
母亲答:“我是喜极而泣,老头,你错了。”
我们呆呆的听着。
“老头,你多久没与四个儿子一起聚餐了?我过了五十多年富贵荣华的寂寞凄清日子,如今总算苦尽甘来,叫我们一家团聚,以前为了这劳什子的乔氏企业,连吃顿年夜饭都没有齐全的人,想老公发财的女人都来看着,现在我可以去还神了。”
父亲默然.
我过去搂住母亲,“老妈,你不必再演妲己消磨时间了。”
“我演李靖,”母亲啐我,“收服你这个哪吒。”
大哥摇摇头,“小弟真被妈宠坏了。”
“这些年来也只有他陪你妈起哄,”父亲说,“算了算了。”
我说:“这叫做彩衣娱亲。”
二哥白我一眼,“你还上二十四孝的榜呢。”
母亲问父亲:“老头,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说:“叫爹收拾收拾,扫一扫,门缝里怕就扫出几千万,索性到外国做寓公去吧,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呢。”
二哥点头,“小弟说得是。”
父亲不响,他正低头喝着津白鸡汤,过了很久,他说:“听说温哥华天气还不错。”
我举手欢呼,“哗,太好了,可是老妈,你可别乐极生悲,现在爹闲了下来,时间无处打发,说不定老尚风流起来,你可要当心,把他看紧一点。”
父亲骂,“狗口里真长不出象牙来,这是什么话?”
我不服,“怎么,你那老打铃呢——”
母亲脸上变得煞白I,“什么老打铃?嗄?什么?”
三个哥哥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支吾,“我怕爹闲着慌,老打门铃。”
母亲逼视我,“嚼舌头。”
大哥说:“小弟别老打岔,听爹说往后的计划。”
“我还有什么计划?”爹反问,“后天早上开会,那女人一定会挽留我作受薪董事,以便天天半夜叫我去为她做跑腿,我当然是一口拒绝,光荣撤退,使她无计可施,这是败仗中之胜着。”他得意起来,“这种年轻女人,胆敢与我斗,不外是仗着有几个钱而已。”
二哥问道:“那我们呢?”
父亲说:“你们要自己争气,我鼓励你们开的卫星公司,现在是一展身手的机会了,做得成,固然好,做不成,家里也有现成饭吃,不比我小时候,可真是后有追兵,前无去路,那才惨呢……”
爹心情出乎意外的好,竟滔滔不绝说起他的创业史来,老妈直打呵欠,哥哥们面色尴尬,心情沉重。
老爹原来有的是幽默感,钱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反正他已经知道他可以做得到,这才是最最重要的,现在轮到哥哥们去证明自己了。可怜的哥哥。
我推开身前的碗筷,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小时,他们再说下去的商场战略我也不懂,因此就退回房间去。
刚巧听到婀娜的电话。
婀娜说:“乔穆,敏敏哲特儿在此地,你要不要来?他想见你。”
“你给我安排了见慕容琅没有?”我追问。
“你来了便知分晓,哲特儿愿意带你去。”
“我马上来。”
真是疲于奔命,我匆匆赶到婀娜那里。敏敏哲特儿叫我感动,天下竟还有如此恩怨分明的好男子,他急得什么似的,端张椅子坐在门口等我出现。
一见我,哲特儿就说:“兄弟,你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我悲从中来,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好。
“事情我都知道了:婀娜与阿琅都告诉我。”哲特儿说,“你爹精神还好吧?”
我说:“他在金钱上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不过在‘名’字上就一败涂地。他应付得很好。”
哲特儿忽然说:“这是一场金钱战争,如果我有廿亿,就可以将慕容公司再买回来,变成敏敏企业。”他童心未泯。
婀娜说:“如果你有廿亿的话,请花到别的地方去,别在此地乱搞。”
“算了。”我搔搔头皮。
“兄弟,你有事,即等于我有事,你不必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