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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抗议:“我自己有个架步……”

  “解散它,回来要不念书,要不学做生意。过去我对你实在太纵容,现在我要将网收紧,否则就脱离关系,长痛不如短痛。”

  我想到母亲,又看见老爹眼角额角的皱纹,应允下来。也罢,搬回去住一两个月,到时说不定两老愿意用一大笔现款来送我这个瘟神。

  解散我那架步?没可能的事,任它空置一阵好了。我终于搬回家去住。

  婀娜回来的时候我立刻跟她联络上。

  “宁馨儿说什么?”我急急问。

  “你是关心她,还是你父亲?”婀娜反问。

  我看了看自己的良心,答:“我父亲。”

  “坏消息,我跟她提起乔老先生,她轻描淡写地说:‘不要再提这个人,我摁死他,犹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

  我的心直沉下去。

  “她又说:‘姓慕容的人待我好歹,我都看慕容先生的面子,我忍不得旁人对我啰嗦。’”婀娜说。

  “后来呢?”我说。

  “后来我就回来了。”

  “她人呢?”

  “留纽约办些私人的事。”

  “婀娜,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行,我赶着看大样,下星期吧。”

  我像是有预兆似的,坐立不安。

  “大个子呢?阿琅呢?他们回来没有?”我追问着。

  “阿琅回来了。”

  “哲特儿呢?”

  “那还用问吗?阿琅在哪里,他自然也在哪里。”婀娜挂了电话。

  我连忙打电话到慕容府。

  那边的女佣人说:“咱们小姐说,不认得什么乔先生。”

  “什么?”我跳得八丈高,“不认得我?”

  太现实了,太卑鄙了。不认得我?我倒抽一口冷气,好,我如今也明白世情的冷暖,原来就那么简单: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谊存在,除了婀娜,世间没有讲义气的人。

  我大力摔了电话。

  我在家度过七个寂寞的日子,唯一的工作是在妈妈打麻将的时候,我端张椅子在身后看着侍候。

  妈妈是高兴的,几乎掉了一根针也得叫“穆儿”捡起来。

  一切静得不像话。

  太静了,像置身于暴风雨的前夕。

  第八天,我坐在那里吃早餐,忽然之间听见书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相信!”

  是父亲的声音,我“霍”地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有重物堕地。

  我连忙跳起来,奔到书房,用脚踢开门。

  “怎么了?”妈妈也抢到,“老头,你怎么了?”

  父亲仰卧在沙发上,还穿着织锦晨楼,如离了水的金鱼股喘着气,指着摊在地上的一份报纸。

  母亲过去扶住他,我拾起报纸,是财经版,血红的大字:

  “某财团高价搜购乔氏股票,出手奇阔全不符合经济原则,内因耐人寻味真相有待发掘,市面纷纷抛售一夜间奇峰突出。”

  我惊问:“这么什么意思?吓,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将报纸夺过来看,“什么会这样?”她也目瞪口呆。

  这时候书房里三只电话同时响起来,我连忙接听。

  全是乔氏企业的总经理、会计、助理,他们在电话里嚷:“这是怎么一回事?快请老板来听电话,老板有什打算?老板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股权?我们的饭碗保不保得住?”

  “哥哥呢?”我问,“我那些有生意头脑的哥哥们呢?”我慌作一团。

  父亲挣扎着起来,将电话的插头全部拔掉。

  书房内刹那间又静了下来。

  他沉声对母亲说:“你回房去,不要理这里的事,打扮得漂漂亮亮去逛公司,快去。”

  母亲哭丧增脸,“老头……”

  “去呀。”他挥舞着双手。

  母亲不得不听他的话。

  父亲接着说:“穆儿,你留下来。”

  “是。”我立刻答应。

  心中隐隐佩服老父,这样的大事也不过只令他失态一阵子。

  他立刻打了见个电话,把三个哥哥与七个总经理召了来。

  不到半小时,书房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像二次大战盟军的总司令部。

  父亲仍然穿着晨褛。他深深吸一口气,说道:“很明显,有人要乔氏垮台。”

  大哥说:“为什么?没有人会这么笨,乔氏一向有实力。”

  二哥说:“所以三十五元的股票有人以四十八元收购。”

  三哥说:“但是要整垮乔氏,他们得耗资十亿,有没有这样笨的人?”

  “为什么不?”父亲反问,“乔氏一向赚钱,他们以这个资本做生意,未必年年有进账,现在除笨有精,过三年乔氏保证替他们赚回来。”

  七个总经理一声不响,我发誓他们一回家就会打开《南华早报》聘人栏寻新的工作,他们有什么良知?

  我很愤怒,一个人除了骨肉至亲,谁都不要相信。

  “是哪个财团在做搅手?”二哥问。

  “国际证券,当然。”大哥说,“幕后主持人是谁,我们永不会知道。”

  二哥问:“结果会怎么样?”

  “三天之内可以分晓。”大哥说道。

  父亲惨笑:“最多我下台好了。”

  七个总经理齐声问:“乔氏企业是否会易名?”

  父亲答:“我这个董事长一垮台,乔氏两个字还站得住脚吗?”

  他们面面相觑。

  大哥说:“老三,你尽量去打听看是谁的杰作,我不惯被人整死了不知仇人是谁。”

  父亲说:“我心中知道是谁。”

  我也知道。

  太毒了,曼陀罗还不比她毒。

  二哥问:“谁?进行得这么快,这么顺,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谁?”

  父亲嘴里迸出三个字:“慕容氏。”

  总经理们哗然。

  我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掩往脸。

  “她要我好看。”父亲喃喃的说,“太厉害了,我远远低估了她,我应遭此报。”

  大哥递一个眼色给二哥,“爹,你累了,一切交给我们,事到如今,只好听其自然,你先休息一下吧。”

  三哥扶父亲上楼去休息。

  二哥说:“各位请回到工作岗位,切勿作任何声张,对所有新闻媒介均表示无可奉告,切记切记。”

  那些总经理们面如死灰般走了。

  我们四兄弟坐在书房内沉思,每人面前一杯黑咖啡。

  忽然之间我有一丝高兴,我们四兄弟多久没有这样赤裸裸心对心的互相商量一件事了?平时各管各忙:追女郎、享乐、做生意,各怀鬼胎,几时有试过这么团结?

  只听得大哥问:“慕容氏有什么能力来与乔氏打这么大的一仗?”

  二哥说:“慕容氏很神秘,他们的基地根本不在东南亚,一向阴私得很,高深莫测。”

  三哥问:“那年轻的寡妇有什么作为?”

  大哥说:“很难讲,我去打听打听,去问问几个师公,就可以知道幕容氏的来龙去脉。”

  二哥说:“好,就算敌人是慕容氏,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一宗损人不利己的生意?”

  三哥沉吟,“你不听爹说吗?三五年,他始终有利可图,或许只为了制造耸人听闻的新闻,打击商场高手的信念,很难说,这根本是一场战争。”

  大哥苦笑,“但愿老兵不死。”

  二哥看着我:“小弟怎么一言不发?”

  我嗫嗫说:“我不懂。”

  大哥说:“讲讲你的意见,局外人往往最清楚,旁观者清。”

  我问:“乔氏企业是输定了?”

  “这还用问吗?”大哥苦笑。

  “爹手头上仍有些许控制权,”我说,“我们不致饿饭。”

  “说得很好,继续下去。”

  我吞一日诞沫,“爹也是少六望七的人了,虽然不显老,可是在商场打滚达半个世纪,也很累的了,依我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索性退休了也好。”

  大哥听了顿时不悦:“小弟真是,说出这样外行的话来,爹与乔氏企业,两为一体,这么多年来,乔氏企业便是他的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这个依傍,他还活得下去吗?”

  二哥说:“各人有各人的嗜好与志向,小弟,叫你来上班开会,你是无论如何不肯的,是不是?叫爹闲在家中养鱼种盆栽,他也不会快乐。”

  三哥叹口气,“公司落在旁人手上,第一步要做的,便是让父亲宣布退休。”

  我茫然站起来,踱出书房门,可怜的父亲,近五十年来的心血……他生命的全部。

  而曼陀罗说:“我摁死他,犹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

  我深深战栗,为了人家几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叫人倾家荡产,太可怕了。

  我走到婀娜那里去躺着。她的杂志本月已经截稿付印,所以有空听我诉苦。

  我说:“我现在恨透这个女人了。”

  “因爱生恨?”婀娜一贯地取笑我。

  “随便你说什么。”

  “传说自古倾国倾城的女人,大多如此,有这种本事。”

  “这么小器?为了这么小的事情?”

  “烽火戏诸侯不过是为了一个微笑而且。”婀娜提醒我。

  “我父亲并没有恶意……”

  “也许她最忌讳就是这个。”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愿意向她道歉,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也讲她寂寞久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借此大施法力。”婀娜怔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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