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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天,我瞪着他,这叫中等人口?

  “父亲将我放洋念书之前已替我娶了妻室——”

  “难怪慕容琅要生你气,现代女人不喜作妾,这点你也不明白?”

  “你听我说下去呀,乔兄,我十八岁那年成亲,廿一岁留学,妻子为我生了三个男孩子——”

  “哗,”我又打断地,“原来你已是三子之父,有什么资格追求慕容琅呀?”

  他不理我,自顾自说下去,“是五年前,吾妻患病,看遍欧美名医,医治经年,终告不治,与世长辞,我做了鳏夫——”

  “啊。”我马上又原寡了他。

  “做了鳏夫也打算孤家寡人的过一辈子,偏偏又遇上了慕容琅,真是前世的一笔债。”他太息,一边轻轻啜饮着水晶杯中琥珀色的不知年白兰地。

  太曲折离奇了。

  “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一只手做生意,一只手照顾三个孩子,一颗心悬在慕容琅身上,不能自己,就如此又过了三年。”他苦笑。

  “阿琅一直拒绝你吗?”我问。

  他欲语还休。

  我不想逼他说出来,改变话题,“孩子们很大了吧?”

  “大儿已经十二岁了。”他兴致勃勃的说,“在瑞士寄宿读书。”

  我与他围着包巾走出桑那浴室,马上有侍男来替我们按摩。他把儿子的照片给我看,哲特儿的骄傲完全是有理由的,孩子们英俊可人,穿着西服,一式样的大眼睛。

  大个子是个奇人。

  我问:“你看中慕容琅的什么呢?”

  他抓抓头皮,“唉唷,我也不知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像个小叫化子,长发打结,衣服破烂,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闯到我们牧场里偷鸡蛋——多没出息,在尼泊尔,偷蛋抓住也照样的打,几个长工正要她好看,偏偏我巡经牧场——唉,我已经有三个月没到鸡场了,也真是注定——便救了她,我根本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呢,纯是巧合,就这么着,待她梳洗完毕,我一见到她的脸,就爱上了她。”

  我呆呆的听着。

  “当时慕容琅患一种癣,我长期雇医生跟她治,她住在我们近喜马拉雅山麓的别墅里,那里空气明澄如水品,屋子里设备又好,根本与往瑞士圣摩利士山差不多。”哲特儿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大个子整个人投入他与慕容琅的过去中,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一看就知道他深深的在恋爱,既亢奋又忧愁,但不得不向熟人倾诉。

  “我坦白的告诉她,我爱上了她,她严词拒绝我,并且要离开我。在这当儿,我的小儿子与她发生浓厚的感情,恰巧这孩子患病,她为孩子多留了半载时光,我每天都从波曼城赶回去看她,待她犹如一个公主,倾我所有的来爱她,但是她不为所动。求了又求,等了又等,忍了又忍,终于我恼怒了,没收她的护照,将她幽禁在屋子里,不让她离我半步,亦不给她现钞,叫她插翅难飞——”

  “大个儿,”我摇摇头,“你错了,女人最恨强权霸道。”

  “现在我亦已知错。”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的小儿爱她,他帮她。”

  我觉得好笑,“你的大儿才十二岁,小儿又有多大?懂得爱美貌姑娘?”

  “才六岁哪。”大个子沮丧的说道。

  我只好咧开嘴笑,慕容琅也是曼陀罗。

  哲特儿说:“他帮她偷护照,帮她逃出大门,事后三天我才发觉哪。”

  “那么久才发觉?”我说。

  “因为慕容琅预先将声音录音,由我小儿不断在她房中播放,我一敲门她就骂那几句话,末了我起疑心,才知道她已经溜之大吉,我只好赶紧去追,幸亏一路都是我家管辖的地,我心果懊悔得不得了,初春融雪,极是危险,将她赶绝了叫我怎么独自活下去,我召集了牧场工人及保镖四围搜索,谁知追到城中,知道她已去了香港。这时候也只好在追,自移民官中知道你的地址……乔兄,多多打扰。”

  我听得目眩神驰。

  婀娜要写小说,这就是一篇最奇情的小说。

  “我那小儿想念她,如今他病中频频呼唤她名字,叫她回去做他妈妈。”

  我起疑,“你妻子与小儿患什么病?”

  “血癌哪。”

  “啊。”我惊呼,“那太不幸了。”

  “所以我一定要求慕容琅回去见小儿一面。”

  我义愤填鹰,拍打胸口,“敏敏哲特儿,我一直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我明白了,这件事我是跟慕容琅耗上了,你放心,哲特儿,包在我身上。”

  大个子摇摇头,“女人心,海底针。”

  我既好气又好关“你哪儿学来的,把中国成语一套套地运用,告诉你,我捞针是捞定了。”

  “乔兄,那么这件事算是交给你了。”

  我听了他这句话一呆,交给我?好,我就接下来,我眯着眼睛看大个子,不久之前,荆轲兄也是这样子便把一件事情接了下来,结果风萧萧兮易水寒,后来就没回来,这整件事是否一个圈套呢?

  大个子一脸的纯朴,也许我是过疑了,他做生意或许十分精明,但在感情上是个败将,能帮他就帮他吧。

  我说:“好,哲特儿,这件事交给我。”

  他听过松下一口气,一转身,“飓”地自身边拔出一把小刀子,精光闪闪,我“唉呀”一声,跳后三步,这小子,又会怎地?吓死人。

  “乔兄,你我既然十分投机,不如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我颤声道:“你,你少开这种玩笑,快把它收起来,你怎么一身是刀?”

  “乔兄——”

  “我怕痛,又怕见血,你少提这种可怖的主意。”

  我急急溜出华道夫酒店的豪华套房。

  真亏他想得出来,赶明儿还建议两肋插刀呢,血淋淋的什么玩意儿,为朋友,动动嘴皮子做个说客,或是掏腰包请吃饭都可以,动刀动枪的,免了吧,我不是英雄好汉。

  我把琅约到大都会美术馆。

  我俩坐在伦勃朗的名画《亚里士多德在荷马的头像前沉思》前,谈正经事。

  我说道:“今天我见到慕容公子。”

  “谁?”

  “慕容珏,正牌的慕容公子。”

  “啊。”琅低着头,“二哥。”

  “我又送大个子回酒店,人家什么都对我说了,对我交心。”

  “呵。”她有点惧怕,显然是心虚。

  我气,“人家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果没有他把你拣回来,你仍是满身癣疥的小叫化?”

  “是真的。”她低下头。

  “人家是真心待你,你想想,他根本不知道你是香港慕容族的千金,你到底嫌他什么?”

  琅几乎哭出来,“我并不嫌他,可是我无法爱他。”

  我冷笑,“那么至少也顾到恩情,他小儿患上不治之症,你也该去探望人家。”

  “我跟他说过,求他把小儿送到瑞士或美国治疗,我愿意陪伴孩子,可是他不肯,我又不敢留在尼泊尔,他在本国的势力非常大,弄得不好,我就成了慕容牌免治肉。”

  她哭了。

  我把手帕递给她,叹息,我这个中间人顶难做。

  画廊的管理员走过来,很同情的看看慕容琅,又看看墙上的名画,他说:“东方来的小姐,这张画真美得令人伤感,是不是?”

  阿琅哭得更伤心了。

  “别再淌眼抹泪的了。”我说。

  “你何必管我的过去呢,只要我们将来的前途光明,不就得了。”阿琅说。

  慢着,我的脖子硬愕着,“你说什么?谁跟谁的前途光明?”

  阿琅放下手帕,瞪着我,真是一双碧清的妙目,过半晌,她说:“我与你呀,乔。”

  “我跟你?”我像见了大头鬼一般的叫起来,“我跟你?怎么会扯成这样子?阿琅,我与你纯粹是朋友,朋友,”我大力挥动着手臂,“你误会了。”

  阿琅“霍”地站起来,“我误会?怎么可能?你老远到纽约来,难道不是为了我?”

  “我——”我想这个误会可真是闹大了。

  “你又不是为婀娜,你三番四次跟我说,婀娜不是你女友,你,”她指着我,“你难道是为了她么?”

  “不,阿琅,你听我说——”

  “为了她?”阿琅喃喃的问。

  我扶着她的肩膀。

  阿琅心碎地看着我,“乔,我对你的心事……难道你不知道?”

  我震惊,“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一点配得起你呢?”

  “我是个无业游民,阿琅,我如此吊儿郎当……敏敏哲特儿胜我百倍。”我说。

  “你不必多说了。”阿琅伤心欲绝地站起来向博物馆门口奔出去。

  我连忙追上去。

  那管理员,一个老头,犹自在那里长叹,“啊,切勿低估艺术的力量。”

  我说:“去死吧。”

  琅已经跳上了她家的林肯,绝尘面去,原本我应该扬手叫一部计程车追上去,可是纽约的计程车什么价钱……我付不起车资,所以做英雄侠客,干潇洒的勾当,全凭万恶的金钱支持,我因两袋空空,顿时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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