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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子更加不得了,老妈跳得八丈高,声音撕心裂肺……我自觉没趣,推开书房门走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我到银行,结束那笔款项的定期存款,拿了利息,立刻去买了一只哈苏相机,然后拿着三十万的本票上慕容家去。

  还就还。

  我没说过连利息还。

  这年头有个钱得来都太不容易,每个人都会变得贪婪兼小家子气,我是很原谅我自己的。

  马不停蹄的到了慕容家。

  佣人认得我,我进了屋子,“太太在书房。”我入书房。

  宁馨儿并不在书房里。

  一个小女孩子,约莫七八岁模样,穿一条雪白的麻纱花裙子,白袜白鞋,剪童花头,坐在钢琴前,正一下一下的按动琴键。

  她在弹的一首曲子,叫做《七个寂寞日子》。

  她用稚气的声音唱出来:“七个寂寞日子,拼成一个寂寞礼拜,七个寂寞夜晚,我为你哭了又哭,噢我情人我为你而哭,呜呜呜——”

  我倚靠在墙上,为之销魂。

  小女孩转过头来,向我笑笑,这么小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

  寂静的书房,琴声,歌声,我的灵魂渐渐苏醒,只有在这里,我有机会思想自己的心意,在外头,一切进行得轰轰烈烈,吃喝玩乐发财斗争,生活像一出〈六国大片相〉,时光流逝得毫不足惜,一代死去,一代生下来,闹哄哄的过日子,不知是悲是喜。

  只有在宁馨儿的书房中,还可以有做梦的机会。

  “你好吗?”我温柔地跟小女孩说。

  “你呢。”小女孩礼貌的答,“我很好。”

  “找我?”宁馨儿的声音响起来。

  我转头,她冰清玉洁地站在我面前。

  除了傻笑,我不知道怎么对她。

  “你脖子上的伤,是阿琅害的吧?”她微笑。

  那小女孩奔过去,搂住她。

  “这是——”我知道她并没有孩子。

  “这孩子应叫我奶奶,信不信由你。”她仍然微笑,“我是她的祖母。”

  孩子转头跳着出去了。

  我将本票递给她,“我非还你不可,我父亲对我大兴问罪之师。”

  她略为诧异,“乔老怎么这样矫情?算是我付你的摄影酬劳资好了。”

  我犹疑,这样一来,名正言顺,找可也不必羞愧,区区三十万,哼,待我乔穆成了名,成为国际名摄影师,老爹就不会嫌我不学无术了。

  争财勿争气,我英雄气短,将一张本票转过来转过去,手足无措。

  我解嘲的说:“改天他们又该说我更加没出息了,连汤药费都收。”

  宁馨儿笑,坐在琴椅前,弹起来,那曲子正是那小女孩遗留下的:七个寂寞日子,拼成一个寂寞礼拜……

  我眼睛看着窗外,“你可不应寂寞。”

  她微笑:“什么样的人才应寂寞?”

  “我母亲。”我冲口而出。

  她问:“如何见得呢?”

  一日我奉命去美容院接她,听见她与剃头师傅在诉说咱们家庭的详情,大儿子、二儿子都在加拿大毕业……她丈夫做成了哪几宗生意……用非常自得而悲怆的声音,理发师唯唯喏喏,一边赞她生得年轻。我在她身后听得几乎落下泪来,她丈夫、儿子都各有各忙,于是她要说话,竟跑到剃头店来找对象。

  老妈没有灵魂,但不见得她就不懂寂寞。她娘家现在没落,老舅舅、老阿姨不外是想她的钱,她的工作岗位叫妻子,入息不错、衣着随意、办公时间不规则,但她也寂寞。

  “你可以陪陪母亲。”宁馨儿停了琴声。

  “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叫你奶奶的小女孩陪你,你就不寂寞了吗?”

  她不出声。

  我仍将那张本票递过去,“我不能接受,为了这笔钱,我不能与你平起平坐,划不来。”

  宁馨儿诧异,一双冷晶晶的美目向我看来,像是洞悉我我的心事。

  我别转了头。

  她轻轻的说:“别忘了,有人叫我曼陀罗。”

  我轻笑重复,“但女人都是曼陀罗。”

  “看样子咱们又多了一项罪名。”她微笑。

  “你寂寞吗?”

  “为何追究?”她合上琴盖,“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打算为我解除寂寞?”眼神中有一丝嘲弄。

  我悻悻的说:“何必小觑我?”

  她不言语。

  我原想索性撒赖,加上一句:设试过别下定论,太武断了。终于没出口,幽默与下流,就那么一线之隔。在她面前,我无论如何得留个好印象。

  “阿琅要见你呢。”她站起来。

  “我也刚要见她。”

  琅站在门口,双手叠在胸前,美丽的脸上写着“我早知你们不会放过我”。

  我问:“你见到你的大块头了?”

  “见到了。”

  “他现在怎么样?愿意用一百头牛加锦缎千匹来买你回乡?”我嘲弄的问,一边用手摸着脖子上的伤痕。

  琅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小人、小器。”

  我冷笑,“你要是试过尼泊尔刀板面的滋味,你就会说:大人、大量。”

  宁馨儿在一边笑出来,摇头。

  我说下去,“大块头为你痛哭流涕,很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我没有空,《婀娜》杂志订下我的期,下星期往纽约去做展览。”

  “你要走天桥了?”

  “正是。”

  “恭喜恭喜,”我皮笑肉不笑,心中很替大块头不值。

  我说:“你现在是脱胎换骨,从头开始,但是也得对敏敏哲特儿有个交代才是呀。”

  “要你急什么?”琅老大的白眼投将过来。

  “我是为你好,”我唉声叹气,“他是个粗人,说不定几时浊气上涌,可就上演《六国大封相》,许多碎尸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的。”

  宁馨儿没有理我的碎嘴巴,她走到露台,一心一意的喂起金鱼来。

  太阳晒在她的头发上,扬起一层金边,薄薄的白衬衫照成半透明,背着光来看,她还正年轻着,然而此刻与她作伴的,只有一堆堆的钞票。

  她的内心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琅推了我一把,“……

  “什么?”我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婀娜希望你也跟着到纽约去一趟。”琅说。

  “我不去,”我心不在焉,“婀娜经费不足,老要我贴机票贴酒店,我何必劳这个神。”

  “好没义气。”

  “你又不是没有抹脖子的朋友,”我说,“那么大一个敏敏哲特儿尚不够,”

  琅转过身子去,过后问:“婀娜与你,不是男女朋友?”

  我都懒得答,“下星期我母亲筹备的一个慈善餐舞会要开幕,这一次说不定她会串演哪吒,以正视听,我还得赶了去替她拍造型照——咦,太太团对封神榜上的人物太感兴趣了。”

  “你是肯定不去了吗?”

  “不去。”我摇着头。

  宁馨儿自鱼缸边转过头来,“你们去纽约?”

  “是,”琅说,“顺便见见二哥。”

  宁馨儿沉吟,微笑:“我也要见见他,还没谢他送的曼陀罗呢。”

  琅说:“你知道二哥哥,他神经病——”忽然煞住了嘴。

  宁馨儿深深看了琅一眼,说道:“阿琅,阿琅。”

  “是。”琅低下了头。

  这里边又有什么故事?

  宁馨儿说:“那么我也走一趟好了,反正纽约那边有事待办,顺便也捧你的场,阿琅。”

  “啊,太好了,”阿琅禁不住拍起掌来,“如果你答应捧场,我们就不愁没出路了。”

  宁抿住嘴矜特地笑,“你以为我法术无边,谙七十二变?”

  我反悔得吐血——谁会知道奇峰突出、波诡云谲呢?这

  件事本来根本没有宁馨儿的份,现在她倒要到纽约去了……

  我脱口而出,“你们都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干什么?”

  宁馨儿忽然一反常态,笑嘻嘻地俏皮地问:“咦,你不是要替哪吒拍造型照的吗?”

  我顿时啼笑皆非,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呵,这个聪明慧黠的女人,在她面前耍把戏真得小心翼翼,否则吃不消兜着走。

  我去跟婀娜说项。

  我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组队往纽约也不跟我说一声。”

  “乔穆你少装蒜,”婀挪劈头骂过来,“你自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别拿我来做幌子,求你去不去,现在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纽约市不是我婀娜的,你去不去不干我的事。”

  “你只会骂人。”

  “我一见到你就光火,”婀娜又着腰,“乔穆,我发誓要把杂志搞好,聘大卫贝利做摄影,把你一脚踢到珠穆朗玛峰去。”

  我做一个吃惊的样子,“这么恨我?”

  “去去去。”她把我扫走。

  “你一年生气三千六百次,”我喊,“你当心老得快。”

  可是在我的生命中,女人占太重要的地位,求完一个,我再去求第二个。

  母亲。

  老好母亲,我恳求她赐我一张来回飞机票。

  “你是观音大士菩萨心肠,妈妈,数千元对你来说,是什么一回事呢。你就成全了孩儿吧。”

  母亲却在想别的事,“……观音大士?扮演观音大士不知是否会引起部分宗教人士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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