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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爹的义子。”

  殷瑟瑟点起一支烟,“爹很怕绝后,遗嘱规定将来我嫁人,第一个儿子要姓殷。”

  我点点头,“这叫作入赘,你未来丈夫愿意吗?”

  “现在你们出现,遗嘱就分四份了。”

  我感兴趣的看着她,她爹快要过身,她却冷静地谈论她的迸帐,我佩服之至。

  “分薄了不要紧,还看得到的是什么。”她喷出一口烟。

  “还不是都一样,”我不明白。

  “差太远了,给你马来西亚的橡胶园,生意不好,又要花精神管理,又不让你卖,要来干吗?”

  咦,怎么我没想到?

  “你要什么?”

  “当然是现金、股票、黄金。”

  “他有这些吗?”

  “怎么没有?”

  “你干吗不同他说?”我问道。

  “爹对我没好感,他喜欢的是殷永亨。”

  我冷笑,那只走狗。

  “梅令侠呢?”我问她。“梅姑姑会有一点好处,令侠?他就难了。”

  “到底是外甥哪,怎么会没份?”我问。

  “唏,钱是他的,他爱怎么调排,我怎么管得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来找我,不是与虎谋皮吧?”

  “当然,我不是笨得那么交关,我不过是要你了解一下情况,咱们联手起来对付老头是正经。”

  “你与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殷瑟瑟冷笑。“你以为我比你们好很多?我八岁就到伦敦寄宿,长年累月在宿舍渡过,个个星期巴巴的等他们寄支票来,圣诞会有一次长途电话——你以为只有你们像孤儿?”她的语气与眼神都是怨毒的。

  我觉得殷若琴真是一个失败的人,亲人没有不恨他的。

  “我能为你做什么?”

  “爹说过什么,你能否告诉我一声?”她忽然很娇媚的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我说:“我并不稀罕他的钱。”

  我知道她在利用我,她以为我是老土。

  殷瑟瑟说:“谢谢你。”

  “没问题。”我说。

  她忽然笑得很灿烂,这种笑容不像是对我而发,我转身,看到一个金头发的洋人向我们迎来,她没有跟我介绍,跟着那外国人走了。她穿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有些女人据说不会穿平跟鞋——扭着走了。

  是我付的帐。

  回到店里,梅令侠还在,我有点可怜他。他的舅舅什么都不打算留给他,难怪他要在瑟瑟身边打转。

  “唏,”他兴高采烈的说,“我替你做成三单生意。”

  “真的?”我意外,“你是天才。”

  “不敢当,咦,瑟瑟呢?”他问。

  我照实说:“有个外国人把她接走了。”

  他的脸色变了,抽搐得变形,额角露出青筋,咬着牙,可怕得很,但在几秒钟内,又恢复常态,不留神根本看不出那种怨恨。

  我对他的警惕心又加添数分。

  只听得他轻描淡写的说:“瑟瑟要再不谨慎一点,舅舅对她继续不满的话,她就得不到他的钱。”

  钱钱钱钱,殷家的人不是关心死亡就是钱银。

  我当下说:“不怕,她始终是他的女儿,最多分不到肥猪肉而已,少替她担心。”

  他沉默半晌,“我走了。”

  瑟瑟跟他来,却跟洋人走,难怪他觉得扫兴。

  “谢谢你。”我把单子扬一扬,他足足替我做了三千元的生意。

  他很落寞的走开。

  那天回到家,我与马大谈到深夜。

  我的结论是:殷家没有一个好人。

  马大却问:“马来西亚是怎么样的?”

  “问妈妈。”我说。

  “裙子叫沙龙,爱人叫沙扬,当了沙龙与沙扬去吃榴梿,是吗?”马大笑问。

  我们笑作一团。

  我叹口气,“亲生父亲重病,我们还乐得很。”

  “他并没有在我们身上花心血,没有种,当然没有收。”

  我沉默。

  第三章

  窗外淅沥的下起雨来。

  这场雨到了半夜,就越下越大,夹着闪电,冬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我蜷缩床之一角,埋头苦睡。

  醒来时候老英姐唤我:“有客人,找你呢。”

  “我?”

  我梳洗完毕,赶紧出去客厅。

  妈妈在跟客说话,他是殷永亨。

  这人真狡猾,明知妈妈心肠软,易说话,他就拼命打针。我一路走过去一路制造许多声响。

  妈妈当然知道我的不满,便替我打圆场,“这孩子,都是我管教不严,像野人一般。”

  我哼一声,“我这种直肚直肠的野蛮人,好过虚伪的文明人。”

  殷永亨假装没听见。

  他仍然一套深色西装,面若寒霜。

  “什么事?”我单刀直入。

  “哈拿,你爹昨夜一度休克。”妈妈说。

  我不响。

  “你去看看他吧,我叫阿英替你收拾两套衣裳,你去住两三天。”

  “我不去,我在陌生地方睡不着。”我老大不愿。

  “那么你早去晚归,他到底是你爹。”

  “他也是马大的爹。”我不甘心。

  妈妈向殷永亨歉意的笑说:“我真拿她没辙。”

  殷永亨忍无可忍的站起来,“你已经见过他,难道你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冷冷的说:“皇帝不急,要你这太监来急?”

  殷永亨用手帕擦一擦汗,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妈妈跟殷永亨说:“你先回去吧。”

  我终于说:“我跟你走一趟。”到底不忍心。

  那殷永亨并没有感激,仍然紧绷着脸。

  奇怪,殷若琴竟会喜欢他,而不选善观气色的梅令侠。

  殷永亨开一辆旧车。

  途中近一小时,他都没有跟我说话。

  到达殷宅,梅令侠迎出来,他与殷永亨擦身而过,两个人如同陌路。

  大家庭内尔虞我诈,人与人的关系便是如此。

  梅令侠抢着说:“我带你上楼。”

  殷永亨瞪他一眼,他似乎有点怯意。我赶紧锄强扶弱,说:“好,你带我。”

  梅令侠感激地看我一眼,我们急急上楼。

  梅姑姑端椅子给我。

  我颔首道谢。

  护士与医生都退出去。

  老人示意梅姑姑离开,她开头不明白,后来就面露不甘心,悻悻掩上门。

  我觉得老人过分,这宅子里对他真心的,恐怕只有梅姑姑,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

  他为什么急急叫我?

  “哈拿,坐这里。”

  老人的房里有股药味,除了护士,还有医生,见到我,都静下来。老人昏花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用手招我。

  我并不害怕,但有股寒意,说招我的是死神,也并不为过。老人自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在我手中。

  我低头在昏暗的光线里观看,吓一跳,照片中那女人仿佛是我,又恍惚是马大,停下神来,才知道是粉艳红,这已是我第二次看生母的照片。

  这一次她女装打扮,很温柔幸福地靠在一个男人身边,那男的英俊斯文,面孔清秀得如哪个电影明星般。

  “你?”我失声问。

  他叹口气,点点头。

  我真不敢相信。

  他喘半晌后,问我:“马大呢?”

  “她上课。”我说着把照片还给他。

  他小心地藏回怀中。

  可怜的老人,可怜的粉艳红,他可怜的原配妻,可怜的殷瑟瑟,我忽然原谅了他们一家。

  他虚弱的说:“我……天天梦见你母亲。”

  我点点头。我能说什么呢?

  他又给我一只小信封,里面重甸甸不知是什么东西,“去,去中西银行,这是锁匙——去。”他咳嗽。

  我收下锁匙。

  “叫马大来见我。”他恳求。

  我说:“你好好休养,不碍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出来陪你。”

  “不要恨我。”

  我恨他?我并不恨他,若有恨,殷瑟瑟与她母亲才应当恨我们,好好的一头家,为了一个戏子,弄得支离破碎,名存实亡。

  而我们的生母是惨痛的胜利者,她固然什么也没得到,那也没有留下什么给殷氏母女。

  “你去吧,”老人握着我的手,“不必再来。”

  我反而悲恸,“我明天再来。”

  他闭上眼。

  我站起来,护士推门进房。

  我问医生:“他到底怎么样?”

  医生说:“拖无可拖。他又不肯迸医院。”

  “进医院的话机会是否又好一些?”

  “自然,至少可以增强护理。”

  “我试图说服他。”我说。

  我蹲到老人身边。

  他摇摇头,像是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想一想,施出我的杀手铜。

  “爹,”我说,“我要你进院。”

  他听到我叫他爹,非常震动,混身颤抖。

  “爹,你入院疗养,我带马大来探你,我保证一定把马大带到。”

  他激动至眼角润湿,叫医生过去。

  殷若琴在医生耳畔说几句话,医生微笑点头,随即吩咐护士:“叫救护车,殷先生准备入院。”

  我宽慰地出房。

  我径自走出殷宅,殷永亨追上来。

  “殷小姐。”他叫我。

  我温和的说:“我姓裘。”

  “哈拿,”他伸出手,“谢谢你。”

  我只好与他握手。看样子,他很关心殷若琴。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我对他的印象改观。

  梅令侠追出来,如临大敌般盯着殷永亨,殷永亨这一回子却后退一步。

  他说:“哈拿,你答应的事要做到。”

  我说:“你放心,一定。”殷永亨转头离去。

  梅令侠酸溜溜的问:“舅舅对你说些什么?他又对你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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