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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永亨,我想到碧水路去一次。”

  “屋子空置,没有人,你去做甚?”

  “我想去看看。”我怔怔的说。

  “好好好,陪你到郊外散散心又如何,”他顺着我,“你够精神吗?”

  碧水路殷宅装修了一半,没有人付帐,所以工程停下来,老屋子看上去更像颓垣败瓦。

  我不忍心,“永亨,看看由哪家装修公司负责,叫他们完工,我来付这笔帐。”

  “是,小姐——”他立正敬礼。

  “永亨,你越来越坏了。”

  我与永亨缓缓走遍房子,非常感慨。试想一男一女兴致勃勃的搬进来,屋子还没装修好,他们已经拆开。

  我犹疑的问:“令侠回去瑟瑟身边,是因为她的钱?”

  永亨沉吟一下。“一半一半,他们两个人一直很谈得来。”

  “你总是不肯说人一句坏话。”我抱怨。

  “我帮着你骂他诋毁他,你还会看得起我吗?”

  我笑了。

  我站在睡房露台上往下看,窗口对牢水池。

  “本来殷若琴要我住这一间房间。”我很感慨。

  “你到现在还不肯叫他一声父亲。”永亨无奈。

  我凝视水池,青苔似乎更绿更腻更脏。

  慢着!那浮着一大块灰色是什么?我的心一紧。

  我转身,推开永亨奔下楼去。

  “哈拿,你别走得那么快,哈拿,你小心一点……”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跌了一交,永亨急急扶起我,“怎么?你看见什么?”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恐惧的抬起头来,“永亨,水池里!”

  他拉起我,也顾不得我手脚擦破油皮,便与我一起向水池奔出去。

  他用竹枝打开青苔与落叶,我先看到一滩瘀红的血浆,随着是一具灰色涨大的尸身,我惊怖至不能做声。

  “亚斯匹灵!”我尖叫着退后几步,“亚斯匹灵!”

  我睁大眼直视,亚斯匹灵的头部被轰去一半,血肉模糊,原来它死在这里。

  怎么会?它并没有来过碧水路。

  我看向永亨,双眼要喷出火来,“梅令侠!”我自牙齿缝中迸出这几个字来。

  “哈拿,我去叫杂工把它捞起来。”永亨很镇静,他取出手帕印一印额角的汗。

  我挣脱永亨的手,“一眼还一眼,一牙报一牙,是梅令侠,他杀死我的亚斯匹灵。”

  永亨大喝一声,“是又怎么样?你要杀死梅令侠为它报仇?最近你怎么了?仿佛有一朵火在你心中燃烧,令你做出许多反常的举止来。”

  “他没有人性,永亨,他没有人性。”我混身发抖。

  永亨喃喃说:“幸亏死在这里的是狗,不是人。”

  第八章

  我们离开碧水路。

  永亨把我送回家就转头去找梅令侠。

  坐在家里,我的心突突地跳,几乎从口腔里跃出来,我冒汗、惊怖,不能出声。

  我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我憎恨梅令侠,我要杀死他。这一刹那如果他在我面前,我用棍子就可以打死他,他的所作所为把我血液内的兽性完全激发出来,我不会饶他,我发誓不会饶他。

  永亨回来,他坐在我面前开解我。

  “……它不过是一只狗。”

  我流下眼泪,复仇的眼泪是炙热的。

  我间:“是他干的,是不是?”

  永亨点点头。

  “他回来等它,可怜的亚斯匹灵一直在这里附近徘徊,他使人捉了它,打死它,把它抛进水池里去。他也恨那座大宅,因为他白白在屋子里住了那些年,他舅舅什么也没留给他,这个心理变态的贱人,他稍有人性,都不会对那么可爱的动物施辣手。”

  永亨转侧了脸,我有种感觉他在强忍着笑。

  我气愤到肺叶要炸开来,握紧拳头,“你胆敢笑!”

  他叹口气,“你们两个人都幼稚得要命。”

  我嚎叫起来,“什么?你竟把我与那凶手相提并论?”

  “他到现在走路还一跷一跷,亚斯匹灵是只危险的动物,给有关方面抓到也有可能要人道毁灭。哈拿,过去的事不要再计较,马大的下落还不明不白,我们别节外生枝。”

  我怨怼的看着永亨,“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了解。”他说,“我实在是想化解你们之间的恩仇,都是一家人。”

  我的亚斯匹灵,我凄苦的想。

  “看我买来什么。”他到门口抱只笼子进来。

  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冷如冰山的说:“我这辈子不会再养狗。”

  “知妻莫若夫,我早料到你会说这句话。”他笑着打开笼子,“不是狗。”

  一只刚睁开眼睛的乳灰色小波斯猫蹒跚地自笼子里挣扎着走出来,碧蓝眼睛,圆面孔,可爱得不像话。

  我仍旧板着面孔。

  永亨自说自话,“叫什么名字呢?叫露斯?叫幸运?”

  我冷笑一声,不语。

  “还可以吧?”

  永亨抓起小猫的脖子皮,递到我面前来。

  我只好伸手接过,白他一眼,“巨人这样抓牢你的颈皮揪来揪去,你有什么感想?”

  “你养它吧。”永亨说。

  “我再也没心情了。”我叹口气,“交给英姐吧。”

  永亨说:“来,露斯,咱们去找吃的。”

  我说:“什么露斯,叫它碧眼儿。”

  永亨还是很高兴:“好,好。”

  我也不能再出声,把头垂得很低。

  英姐喂完猫,轻轻同我说:“觅得这样的如意郎君,夫复何求。”声音中无限宽慰。

  我偷偷看永亨一眼,心中默认英姐所说字字属实。

  殷家那贼窝里居然出了个好人,宛如污泥中的白莲。

  英姐说:“再同他斗气,我都看不过眼,去,去跟他说话。”

  永亨两手插在口袋中,看着我只是笑。

  他真是迁就我。

  他跟我说:“瑟瑟说令侠酗酒,刚才我去,也看见他喝得满面通红。”

  我是巴不得梅令侠不快活,面孔上淡淡的,实则非常幸灾乐祸。“不是新婚燕尔吗?”

  “可不是!如果他们快乐,那么马大的牺牲也有价值。现在三个人都苦闷不堪,真不晓得令侠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只不过想花钱花得舒服,可是这年头,除非阁下花的是自家的钱,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总是屈辱的,他才弄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已经太迟。”我说,“他觉得马大诸多为难他,所以弃马大去就殷瑟瑟,结果还不是一样。”

  永亨又改变话题说:“哈拿,你越来越瘦,要小心身子,别钻牛角尖。”

  我埋怨他,“你那些朋友,一点都帮不上忙。马大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是没有消息,有人见过她,不过当时她还跟令侠在一起。”

  “那是成半年的事。”我心烦气躁。

  “少安毋躁。”永亨说。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短促响了一下。

  多年来我想将那只老式门铃换过,改装那种叮哇叮叮噹的电子钟,但妈妈不允。老门铃一向沙哑刺耳,今天尤其如此。

  “英姐呢?”我问。

  “她在跟猫玩。”

  我站起来,走到门前,犹疑一刻,才把门打开。

  是永亨叫出来的一一

  “马大!”

  马大回来了。

  我一把抱住她。“妈妈,妈妈,马大回来了。”我大叫。

  妈妈与老英姐是跑出来的。

  马大很憔悴很脏,神情呆木,头发油腻润湿,好像多日未洗。衣服也拖拖拉拉,她仿佛在不知名的地方流浪良久,步行许多路才到达家里的样子。

  最显著的是,她的腹部已经恢复平坦。

  我吞下一口涎沫,事情再明白没有,孩子已经失去。

  我与妈妈扶她坐下。

  马大的黑眼圈使她看来老了十年。

  她呜咽的叫:“妈妈,妈妈。”

  妈妈紧紧抱住她,“傻孩子,天大的事,妈妈照样爱你。你肯回来就好。”

  永亨笑说:“没事了没事了。马大仿佛有点感冒,我叫医生来瞧瞧她。”永亨永远顾着别人的自尊。

  永亨给我使一个眼色,我随他出去。

  “马大受了很大的震荡。”

  我急问:“孩子呢?”

  “看样子是小产了。”

  “多么可惜。”我心痛的说。

  永亨叹口气,“是她的身体与她的孩子,她有权做主。既然已经回到家里,咱们什么也不要提。”

  “是。”我点点头。

  但这些日子她在什么地方出没?她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整个人破烂若此?

  永亨说:“这一切只好慢慢问她。”

  医生抵达,替马大详细检查后,同我们说她的身体非常差,要好好调理,约一星期前她做过一次十分危险的人工流产手术(正是我剧烈腹痛那一日),更要妥善的护理。他千叮万嘱的走了。

  妈妈很乐观,她说:“年纪轻轻,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好好养一年半载就没事。”

  过了几天,马大的精神渐渐好过来,可以蹲着与碧眼儿玩,我很觉安慰。

  我同她说:“把碧眼儿送给你好不好?”

  她仰起头,想很久,才说:“好。”

  从此她走到什么地方,这只猫总是跟着她,睡觉也在一起,一人一猫都出乎意料之外的静。

  但是,但是大家都觉得宁静得不对劲。

  永亨忍不住同我说:“你可觉得马大有点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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