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寻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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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乖乖坐着等他醒来,不知要坐到什么时候,非把他推醒不可。

  志佳伸伸手去摇他肩膀。

  他打个呵欠,“男女授受不亲。”

  “小郭先生,是我。”

  “你不是女子吗?”

  “小郭先生,你白天老睡觉。”

  “你难道不知,我晚上从来不睡?”

  志佳叹口气。

  “你又怎么了?多日不见,我还以为你已解决所有疑难杂症,故此亦把我忘记。”

  志佳用手撑住下巴,“小郭先生,我看到了自己。”

  小郭一贯问非所答:“你知道吗?最先进的电脑不但有记忆系统,也配备忘却系统,但凡在一段时间内不再用的资料,全部自动洗掉。你说,这是不是已经先进得与人脑接近?”

  志佳呆呆地听着。

  “对了,”小郭问,“你看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的自己?童年、少年、青年,还是壮年、中年、老年?”

  志佳清清喉咙,“过去颓丧不振的自己。”

  “这种自己,记来做甚?”

  “我逐一想回来了。”

  “重获失去的记忆,有没有使你痛苦?”

  “不,使我警惕。”

  “那么,同样的错误,你不会再犯?”

  “绝不。”

  “呵,错误还算值得。”

  “小郭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对我前倨后恭,判若二人?”

  小郭哑然失笑,这个女孩为聪明面孔笨肚肠写照。

  “我还是我,为何他以前极度羞辱我,此刻又对我客客气气?”志佳大惑不解。

  “他侮辱过你?我想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你若不去提醒他,他也不会记得,佟小姐,记忆是很玄妙的一回事,会不会是你过去弱小的心灵太过敏感,引致这种多疑,也许,他对你的态度一贯如此?”

  佟志佳微笑,“可能。”

  “现在,是你学习真正忘记的时刻了,”

  “是,小郭先生。”

  “回去吧,我还想补一觉。”他又躺到沙发上去。

  志佳打道回府。

  新居终于完成了装修。

  摆设布置仍然非常简单,偌大的客厅又添多了一组沙发,四边的空位多得可以骑脚踏车。

  志佳学着小郭先生那样打横躺在沙发上,面孔贴着椅背,噫,真是舒服,完全可以两为一体,憩睡,不问世事。

  但像不可避免,她又看到了自己。

  年轻瘦小的她正蹲着哀哀痛哭,一旁有个幼婴在大声哭泣,那么小的躯体发出那么宏亮的声音,真是奇迹。

  百忙中佟志佳对她说:“小儿饿了,去照顾她,去呀!”

  但是那个佟志佳不理,只是流泪。

  佟志佳生气,“站起来,这并非世界末日,听见没有,给我站起来!”她动手去拉她。

  正在此时,有人大力敲响房门:“志佳,开门,志佳,开门,是妈妈来了,让妈妈进来。”

  佟志佳于是对佟志佳说:“你还想怎地,你看母亲多关心你,速速回心转意。”

  外边敲门声继续:“志佳,应佳均也来了,你不是要见他吗?千万不要做傻事,快开门。”

  佟志佳呼喝:“听见没有!”

  可是那一个佟志佳不听她,那一个佟志佳跌跌撞撞站起来,有所行动。

  志佳连忙拼命拉住她。

  “你想干什么?”

  “放开我!”

  那个佟志佳扑过去抓到火种,拍一声,窗帘已经着火。

  志佳魂飞魄散,婴儿翻过身来,受声响惊吓,哭得更为大声,她仰起小小面孔,呜哗呜哗,志佳听了,心如刀割,连忙脱下身上外套,向火舌头盖去。

  这时门外嘈声大作,几下巨响,房门撞开,众人涌进来,志佳心略宽,手一松,火头直缠上来,她手掌吃痛,哎呀大叫一声。

  只见应佳均疯了似地上前抢到婴儿身边,双手紧紧抱起,逃到房外去。

  志佳此刻只觉左手痛不可当,大声惨叫。

  她自床上坐起来。

  一头一身冒汗,是那种会滴下来的大汗。

  噩梦!

  但是志佳随即觉得手掌炙痛,伸出左手一看,只见手心手背一溜水泡,红肿难分,痛入心肺。

  佟志佳痛得混身打颤,马上用右手拨电话给朱尔旦求救。

  豆大的汗珠自她脸上滴下来,睡袍湿漉漉贴住她身体,朱尔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痛得流泪。

  好一个小朱,不慌不忙,先按住志佳,给她注射,然后检查伤口,一看不过是皮外伤无碍,便喷冷冻剂止痛,包扎,一连串动作做得利落漂亮,专注工作时他敦厚的脸自有吸引人之处。

  接着他找来毛巾浴衣替志佳穿上,冲一杯葡萄酒,让志佳喝下去。

  他一个问题都没有问,默默为志佳服务。

  要到这个时候,志佳才定下神来,看到时间,是清晨五点半。

  佟志佳把头靠在小朱的肩膀上,只觉痛的感觉渐渐减轻。

  “呵,”她说,“疼痛真正可怕,千万不要打小孩。”

  朱尔旦听了啼笑皆非,不过他真正好涵养,并不言语。

  志佳休息一会儿,清醒过来,整理思维,才哎呀一声叫出来,呆住了。

  在噩梦中,佟志佳赶去扑火,梦醒了,一切应当成为过去,可是她把火伤自梦中带出来。

  “不可能!”志佳大叫。

  小朱连忙说:“有话慢慢说,你且休息一下。”

  “朱尔旦,我——”她抓紧他的手。

  “凡事不要冲动,伤害自己,最划不来,亲者痛仇者快,何必呢?”

  朱尔旦声音低低,万分惋惜。

  志佳失笑,“小朱,那件事早就过去了,人不爱我,我更要自爱。”

  小朱松口气,看牢志佳受伤的手,“那么,这纯是意外?”

  佟志佳不知如何解释这件诡秘的事,只得怔怔地点头。

  “你喝醉了?”小朱推想。

  志佳只得说:“嗯。”

  “厨房倒泻了开水,烫到手。”

  志佳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嗳。”

  “小心点,志佳,为了爱你的人。”

  “我省得,小朱。”

  “下午我再来看你,服了药,睡一觉,不要上班了。”

  小朱的语气带命令式,说也奇怪,志佳却觉得分外亲切,不难接受。

  朱尔旦放下志佳赶回去上班。

  这个老好人,将来结了婚,有了家室,就不便把他请出来了。

  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内尽快独立,绝对不麻烦骚扰任何人。

  志佳洗了一把脸,镜中的她双眼布满血丝。

  她到厨房去拿茶包敷眼,一走进去,看到茶壶倾倒在地,电炉火头尚未熄灭。

  噫,一切正如小朱推理所得:她睡得七荤八素,半夜起来,发觉水开得一塌糊涂,想熄火,不小心,打翻茶壶,烫到了手。

  志佳静静坐下,她糊涂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噩梦,还是事实?

  她已经累过了头,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杂志社三路人马来电追人、问候,最后,方女士亲自上门来。

  是他们使她知道,她仍然生活在现实世界。

  方女士大惊小怪,表示她极度的关注,“会不会有伤疤?”

  志佳轻轻地说:“渐渐会褪掉的吧?”

  “对,最终都会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

  方女士伸出右臂,那里,也有一搭相当大的瘢痕,不过看得出是多年之前的事了。

  方女士感喟,把一个悲剧浓缩地讲出来:“他年轻,我也是,以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穷,哭嚷的孩子,满屋的家务,一天,买杂物回来,发觉有市场单子上多算一盒洗衣粉的价钱,他立刻教训我,令我回去算帐,拉扯间,开水倒翻……”

  志佳还是第一次知道英明神武的方小姐有这种过去,不禁发呆。

  “我记得我大声叫:‘即使我不是一个好的家庭主妇,我会是一个好的杂志编辑!’”

  志佳忍不住说:“当然你是好主妇好母亲!有人一无是处,恶人先告状,故意踩低你糟蹋你,好使你信心全失,以为错在你。”

  方小姐一怔,“这个道理,我要到很久之后才明白。”

  志佳哼一声:“幸亏社会赏识你。”

  方小姐苦笑。

  志佳问:“此刻他在何处?恐怕用放大镜都找不到吧?”

  方女士不出声。

  “在他心目中,他绝对是怀才不遇,你肯定是贪慕虚荣,”佟志佳说,“不用费时辩白。”

  方女士笑了,放下衣袖,“不过伤痕已经褪得几乎看不见了。”

  其实是在那里的,既然当事人那么说,听故事的人何必去指出来。

  “来,在蓝图上签一个字。”

  她拎着公事包离去。

  每一个人都有她的伤痕。

  傍晚,小朱抽空来替她验伤。

  志佳这才把噩梦告诉他。

  “我可是破了相?”志佳含笑问。

  “别担心,在我双眼里,你永远是个美女。”

  “你会不会解梦?”

  “不,我无异能,但我是一个医生,我认为你的伤口受滚沸的开水所烫。”

  “在噩梦前还是噩梦后?”

  “我不在现场,我不知道,对我说,那并不重要。”

  佟志佳笑了。

  第十章

  “你为何笑?”

  “在大学里,我读一系列的袋装书,叫什么什么简化,像法律简化,会计简化……朱尔旦,你所著巨著叫人生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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