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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陈小姐对内地那一处地方最感兴趣?”

  萼生瞠目结舌,答不上来,她想说黄土高原,又怕他们以为她存心打趣,大小兴安岭、昆仑山?又怕去不到,半晌,想起刘大畏的家乡上海,就是它吧,“上海。”

  “当然,令堂是上海人。”胡先生笑曰。

  萼生不敢再说什么,只希望胡与吴两人快走。

  他们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再次留下名片,“陈小姐,招呼不周。”萼生松口气,“不送不送。”

  萼生日来接触的各路人马,数这一组伎俩最差,在资本主义商业社会中,他俩的手段被称为硬销。

  本领至高的,当然是刘大畏,不知不觉间,陈萼生已被他牵着鼻子走,明是对头,却以朋友姿态出现,身分暧昧,偏偏为人接受,真相揭露之后,他的地位不变,自是高手。

  萼生黯然。说到此,以她这种资质,根本不用出来走。找间百货商场,在家庭电器部当售货员渡过平凡一生,最理想不过。

  只余一点点时间,刘大畏带她去参观股票交易所,“小学时老师带我来过”,萼生说。到达太空馆,她又说:“总算改建过了,此刻造型较为进步”。上了山顶,她抱怨:“没有适合十二岁以上的娱乐场?”一副坏脾气模样。

  刘大畏自然不出声,最后送她到岑仁芝做主人的晚会里去。

  萼生存心挑剔,果然,被她发觉席中有许多面服心不服与面不服心不服的人,除了看人,被看,萼生呆坐整晚。

  母亲仍然宝光四射,行头簇新,仪容整洁,压住整个场子有余。

  萼生抽空悄悄问母亲:“老爸可知道我们行踪?”

  “公众场所不谈家事。”

  “他会挂念我们。”萼生焦急。

  岑仁芝凝视女儿,“唷,现在知道了,是吗,父母会挂住你嗯?”

  萼生涨红面孔,愧不敢言。

  还时,刘大畏跑来在她耳边用蚊子般低声道:“好消息,关世清君将于今晚十一点获释。”

  该刹那陈萼生发觉被释放的是她的灵魂与关世清的肉体。

  她无法控制自己,伸手抓住刘大畏的手,向他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眼。

  这时她才发觉刘君的手大而有力,可靠稳健,萼生愿意多握一会儿。

  她把眼光转向母亲,恰巧岑仁芝也正好向女儿看来,萼生当然留意到母亲那丝宽慰的笑容,可见,岑仁芝也知道了。

  萼生连忙在刘大畏耳畔说:“关君的父母?”

  刘大畏说:“自有使馆专员代为通知。”

  萼生取起桌上酒杯,一口气干尽。

  庆祝自由。

  一时没留意刘大畏仍然蹲在她身边,维持同一姿势,不知是否等她再在他耳边说话,抑或是耳畔那阵酥麻,使他一时站不起来。

  隔很久,他才在她身边一张空椅上悄悄坐下。

  陈萼生明天就要走了,有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说。

  萼生却没想到这个,她看看大堂壁钟,晚上九时正,还有两个小时,她便可以见到关世清。了却心头一件大事,从此以后,她可以忘记这个人,与他各奔前程,再无相干。

  她长长太息,背上一个千斤包袱咚的一声卸在地上。

  她急想离场,看着刘大征求他意见,“我可以走了吗?”

  “快完场了。”刘大畏已看惯她的浮燥不安。

  他注意到陈萼生似乎非常不满群体生活,她自我中心,自由散漫,即使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也难当重任,商业机构何尝不动辄开会,坐在一起,言不及人,一下子四五个钟头,萼生这等不耐烦,恐怕不能步步高升。

  他看穿她。

  萼生见饭局将散,使往母亲身边走去。

  只见文化部长就坐在岑仁芝身边密谈。

  萼生想退开,岑仁芝暗示女儿站到她身后,嘴里继续说,“小婿的事,多亏大家帮忙。”

  小婿?萼生莫名其妙,那是谁?

  照说,女儿的丈夫,称女婿,岑仁芝总共中得陈萼生一个女儿,这么说来,此刻她口中的小婿,亦即是萼生的丈夫,萼生何来丈夫?

  推理推到这里,陈萼生瞪大双眼,还没结婚,怎么先爆出个丈夫来。

  随即明白了,心中一丝荒凉,是母亲用心良苦,这个女婿,想必指关世清,故意把关系拉密切些,说起话来容易得多:“小婿实在叫我担心--”好过“我女儿那青梅竹马的小明友。”,可怜陈萼生白白由风骚女沦为有夫之妇。

  幸亏不是真的,若果真的嫁给关世清这家伙,苦头吃不尽。他这种人,唯一的本事,是害了人,还能以被害者姿态出现。

  只听得文化部长笑道:“这件事,属于需要逮捕而证据不足类,此刻指控已获否定。”

  岑仁芝点点头。

  文化那长忽然咳嗽一声,“岑女士,小儿的事--”

  “呵,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他。”

  “我就与内子放心了,他长了二十八岁.还是第一次出国,偏巧又到温哥华做交换学生。”

  “没问题,他会喜欢温市的,一下子就找到年龄差不多的朋友,宾至如归。”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这世界根本十分原始,以物易物,千古不变。你要我为你做这件事吗。可以可以,你得拿你所拥有的来换。

  这次岑仁芝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宴会散了。

  岑仁芝气定神开地与老朋友们话别。

  “明年再来,切切。”

  “怕只怕大家不要见我,哈哈哈哈。”

  萼生拉住母亲,“一起去接关世清?”

  岑仁芝低声答:“你们走吧,我想早点休息,我们明天下午的飞机走。”

  母亲的声音,是彷佛有丝倦意。

  这个时候,比出真功去来了,萼生看上去虽然一直垮垮的,但是倒底年轻,起码可以拖到天亮,她母亲可得打道回府去休息。

  萼生看看母亲上车。

  萼生转身向着刘大畏,“以后的时间交给你了。”

  “这是你说的。”他笑笑。

  “我们往何处接人?”

  “既然是加籍人士,自然交还加国公署。”

  到达使馆会客室,才十点半,关世清的父母却已似在会客室等候了一段时间。见到萼生,立刻迎上来,脸上露着感激的笑容,但是萼生自问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的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

  萼生过去握住两人的手。

  关伯母混身在微微颤抖,低声问;“不会食言吧?”

  萼生飞快地答:“决不。”其实她也不能肯定。

  专员出来,看看手表,“他们一贯准时,还有二十分钟就到。”

  萼生忽然学到母亲的客套:“害你们超时工作了。”

  那洋人笑,温婉地答:“这就是在这要设公署的目的呀。”

  大家坐下默默等候。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慢,一秒一秒那样跳过,会客室一片死寂。

  时针与分针显示十一时正的时候,萼生的心大力弹跳,似要在喉咙跃出,坏了坏了,时限已届,未见人质,只怕事情有变。

  不止她一人这样想,可怜的关伯母双手簌簌地有节奏地抖得如风中一片残叶。

  正当他们的心脏不胜负荷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皮鞋阁阁阁响,听这脚步声,起码有三五个人操着过来.他们不约而同齐齐站起来。

  公署两扇玻璃门刷地被推开。

  两个制服人员当中夹着的,正是关世清。

  萼生喉头中一团模糊的物体顿时落下腹腔,她四肢无力,瘫痪在沙发上。

  阿关脸色如常,体重约确减轻了一点,穿着被捕那日的衣裤,十分干净,似有人为他洗熨过,他的头发、胡子,也都整齐。

  算一算,他一共被关了七天,感受上真似一年不止了。

  萼生在一旁静观双方人员办理移交手续。

  等到阿关走过来与父母拥抱的时候,关伯母崩溃下来,她身子渐渐软倒,像个孩子似哭得不能停止。

  萼生觉得她已经受过,乘乱没人注意,静静站起来走到电梯大堂。

  终于可以走了。

  刘大畏就在她身后。

  “你不跟关世清说几句?”他问。

  “夫复何言。”

  “讲得好。”

  电梯上来了,他俩不告而别。

  萼生把双手绕在背后,整个人靠在电梯壁上,看着刘大畏,到这个时候,她才有空想到自己的事情。呵明天就要走了,她还欠小刘数百元美金车资,这个身分特殊的人,她该如何向他道谢?

  这时,刘大畏低声问:“你是不是一个守诺言的人?”

  “我尽量不食言,甚么事?”

  “那么,你可记得,你答允过我!待关氏释放之后,你会陪我跳舞?”

  萼生愕然,她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回事,但是她没声价应允:“是是是。快说,我们该到哪里去?”她吁出一口气,“我请你,粉红香槟,白路哥鱼子酱!一直跳到人家打烊。”

  刘大畏笑了,伸出一只手臂,拥抱她一下。

  萼生索性把头搁在他肩膀上。

  他们象一对情侣离去。

  萼生忘记一件事,她根本不会跳舞。

  他们找到一间夜总会,在大厦顶楼,叫做极星,自窗口往下看,便是全市夜景。陈萼生终于有机会展示她吃喝玩乐的看家本领,叫了最好的酒,最好的小点,刚想结帐,刘大畏一手接过单子,取出他的信用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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