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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讲只得三十分钟,举了很简单的例子,余下时间.由听众发问。

  萼生真没想到群众会那么踊跃,而且对岑仁芝作品非常熟悉,所有问题全属内行,头头是道,萼生诧异得张大嘴,据她调查所得,岑仁芝作品停止公开发售已有多年,这些十多廿岁的读者从什么地方看到?

  正在嘀咕,讲座的负责人过来坐在她右边,笑道:“气氛好象还不错。”

  萼生由衷答:“这是谦虚的说法。”

  “你喜欢读令堂的小说吗?”

  萼生低头据实道:“我一本都没看过。”

  主持人可真意外,“为什么?”

  “母亲说写得不好,不值得看。”

  “哎呀,有这种事,没关系,我们送你一套,你带回去慢慢看。”她笑咪咪。

  萼生说,“没想到母亲居然有那么多年经读者。”

  “这就是做文艺工作的至大报酬。一本书可以流行十年、廿年、百年,读者赋它永恒的生命。”

  “是,是。”萼生不住颔首。

  “岑仁芝的作品得以再度发行,我们觉得高兴。”

  “谢谢你们,谢谢。”萼生真心感激。

  主持人给萼生投过去一个嘉奖的眼色。

  岑仁芝结束了问答,自台上下来,这个时候、观众席上数千人忽然全体站立,有节奏地鼓起掌来,迎合着岑仁芝的脚步、啪、啪、啪、啪,清脆悦目地表示欢迎、感谢、尊重。

  萼生年轻,一下子被这个热烈气氛感染,但觉心头一热,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跟着群众,也拍起手来,陶醉地看着母亲。

  鼓掌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萼生的心跳也接着加速,她受到现场气氛控制,兴奋无比,忘记身分,忘记立场,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声欢呼,送岑仁芝出会场去,快快乐乐的出了一身汗。

  人群缓缓散去。

  萼生慢慢坐下来,她看看用力过度,拍打得发红的手心,愕然,怎么搞的?莫非这就是群众催眠引发的激情?

  刚才,她发誓,假使有人冲上去拾起岑仁芝,她也会跟着照做。

  这样说来,把规模再搞大些,牵涉到二十万人,煽动他们的情绪,也就可以利用群众的力量为所欲为,那多可怕。

  而陈萼生适才还是他们的一分子呢。

  热汗刹那间化作冷汗。

  萼生呆呆坐着,奇怪,鼓掌的时候,她象亳不觉隔膜,她没想到自己是个外人,她亦不觉夸张,也不需要理由,好象有无形大手操纵了她的行为举止,她完全失去独立思考能力。

  幸亏人群一散,顿时清醒。

  刘大畏坐到她对面,“你受到了感动。”

  萼生回过神来,笑笑:“我真怕母亲从此乐不思蜀,会耽下来做她的大作家呢。”

  “无上欢迎。”

  对,武侠小说中曾经形容过这门武功,萼生肯定它叫摄魂大法。

  功力弱的人遇上了,身不由己,手舞足蹈,直至虚脱而死,功力强的高手则可抵挡得住。

  母亲的功力在第几层?

  整个组织与制度在与她斗法呢,意志力一垮,不可收拾,势必不能维持中立。

  萼生不由得为母亲担忧。

  “这是岑仁芝应得的荣誉。”

  刘大畏对于上头一切行动,皆无异议。

  萼生温柔地凝视他,任何年龄身分的女性所需要的,也是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党员,只是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争取到他。

  她忍不住说,“你的女朋友舍你取人是非常不智的行为。”

  刘大畏一呆,不出声。

  “她嫁给了一个甚么样的人?”

  隔很久,刘大畏说:“与你我无关。”

  萼生称赞他:“说得好,但,肯定不如你。”

  一股暖流渐渐涌上刘大畏心头,他不肯露出来,顾左右而言他,“有人在外头等你。”

  “谁,找我签名?”萼生知道母亲此刻正在为读者签名。

  “你表弟蒋年昌。”

  两个表弟在萼生心目中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她马上站起来迎出去。

  蒋午昌坐在小小会客室里等她。

  “午昌,”萼生笑着过去,“怎么到现在才来?”

  午昌腼腆地说,“帮母亲搬些东西出来,顺道来听演讲,没想到来迟了。”

  他坐在那里有点尴尬,午昌属于大自然,阿姨说得对,他有一双特别大的工具手,干起活来,有劲、够力、事半功倍,他亦有一双大脚,此刻只穿著双凉鞋,大足趾圆滚滚,似比常人大一倍,站在土上,一定更加稳健。

  午昌皮肤黑得发亮,一看就知道是干户外工作的人,他是工农兵中第二号人物。

  萼生看看刘大畏,老刘当然是兵。

  “萼生姐,我特地来向你道别。”

  “我还没走呢。”

  “母亲说你这一两日就会动身,届时我未必走得开。”

  “你的猪怎么样?”

  “相当的壮。”

  萼生微笑,“恭喜你,可以计划成家了。”

  午昌连脖子都涨成猪肝似,讪讪说;“今年收成不错,共养了三十六头小猪。”

  “午昌,”萼生拍拍他肩膀,“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还有事要早回去。”

  “有事吗?”

  “有,就是要赶单位的专车。”

  萼生与表弟紧紧握手,“保重自己。”

  一直送到门口,看着午昌离去,萼生没有等母亲,转过头来同刘大畏说:“听见没有,我就要走了,请问我几时可以走?”

  “要走你随时可以走。”

  “阿关不出来,我能走吗?”

  “你不必对他负道义上责任,派他来的机构才有出面的必要。”

  “那是谁?”

  “日本东京大和新闻。”

  萼生十分震惊,“东洋人没有为阿关出头?!”

  “他们否认关世清是属下员工。”

  萼生气结:“典型日本人作风。”

  “是吗?”刘大畏不以为然,“你出了事的话,美新处社长会替你出头?”

  萼生愣住,当然不会,她连社长面长面短都不知道,严教授做中间人,与她接头的是史蒂文生,美新处并无任何承诺,犯了事,一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刘大畏说下去:“人贵自知,行动之前应当考虑到后果,有些人,专门利用单纯冲动的大学生来达到他们目的,向有关方面换取利益,头颅是你们的,荣誉是他们的!”刘大畏的矛头直指严教授。

  在弄清楚任何事情之前,陈萼生不敢置评。

  她深深太息,在这个暑假之前,她竟不知道人心如此叵测。

  “陈萼生你仔细想一想,便知道我并非危言耸听。”

  萼生学乖了,她不再冲动地对任何事情置评,她只是问:“家母的行程几时结束?

  “就在这两天。”

  “那么,你的任务也快结束。”

  “是的。”刘大畏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怅惘。

  “我没有结你制造任何麻烦,你是失望还是安慰。”

  “无论你怎么做,我们自有应急的方法。”刘大畏笑笑。

  是关世清跑了来做她的替身。

  刚刚抵埠的时候,陈萼生何尝不是贼头狗脑,出尽百宝要揭秘搜奇,写成报告,呈上去邀功,可是才开始,就受关世清事件打击,她四出奔走,把自己的事耽搁下来。

  这次注定要空手回去。

  只听得刘大畏轻轻说,“你那吉光片羽的见闻录,还是不写的好。”

  半晌萼生才说:“我不会连累你。”

  断章取义,单听这一句,倒是缠绵文艺,荡气徊肠。

  “那你要同有关方面交代。”刘大良微笑。

  “相信我,”萼生照直说,“同他们交代,并非难事。”

  至多自新闻系转到纯美术系,甚或物理系、管理科,或是索性离开校园,出来找份差使。

  那天晚上,岑仁芝回请她当日的同文行家与编辑。

  萼生的精神与肠胃实在吃不消一次接一次的宴会,同母亲告假。岑仁芝不准--“你非与我并肩作战不可。”

  萼生忙不迭叫苦,没有选择即是没有自由,天天叫她同一班不相干的人吃喝玩乐,已经是种刑罚。

  岑仁芝悄悄在她耳边说,“最后一次。”

  萼生回酒店房间取头痛丸止头痛。

  两位熟客在等她。

  他们是旅游协会的吴小姐与胡先生。一贯的态度谦和,笑容可掬。

  萼生只得招呼说:“久违了两位。”

  吴小姐递上一只小小油皮纸信封,“这是文化部的同事托带的,萼生接过信封,“里边是什么?”十分奇怪。

  吴小姐笑,“这是岑仁芝女士著作全集。”

  啊,萼生一时没会意,全集?不会吧,母亲著作等身,怎么装进只信封里?

  “已制成微型电脑芯片,”胡先生笑,“都廿一世纪了,总不能叫你扛四十公斤的书籍上飞机。”

  萼生唯唯诺诺,“是,是”,是他们显示实力来了,“科技进步。”

  “我知道你们大学里头广泛普遍使用芯片阅读方式,替图书馆节省贮藏室,我们也正发展这种科技。”

  “当然,当然。”

  “陈小姐这次旅行还算愉快吧。”

  “还好,还好。”萼生如只应声虫般。

  “这里既有那么多亲友,以后再来,我们帮你安排一下,到内地观光,江山多娇,陈小姐一定不会失望。”果然不愧是旅游协会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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