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了裙子来,还有漂亮的皮鞋,明天我会打扮得好漂亮。”丘婷婷说:“今晚你在家里吃饭,我们可以好好的谈谈,妈要我告诉你……”
“不,我今晚有应酬不能陪你,我回来只不过换衣服罢了,你感到寂寞可以叫亚凤陪你去逛公司,你的睡衣令人看了很不顺眼,还有这布鞋。”
“我一点也不寂寞,我每晚看电视看到四、五点,亚凤已教会我开房间的电视。我只是想跟你谈谈,任奶奶曾说过会送我一样东西。”
“噢,是的,等会儿我拿给你。”
任俊铭上楼,丘婷婷跟着他上楼,到二楼,任俊铭说:“你在房间等我。”
“我想参观你的房间。”
“我赶时间,改天吧!”
丘婷婷无可奈何,乖乖的回到房去。
丘婷婷来香港后,最喜欢看电视了,看电视也成为她唯一的消遣,她每次回房间,第一件事就开电视机。但是刚才任俊铭叫她在房里等,她连电视机也不想开,专心等任俊铭。
半小时后,门钤叮当叮当响,丘婷婷跑过去开门,她把房门大开,请任俊铭进去。
任俊铭站在门口,一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他把一个小小的首饰箱交给丘婷婷:“祖母叫我交给你的,还有钥匙。”
“进来喝杯果汁。”
他摇摇头:“我赶时间去接朋友。”
任俊铭转身便走,丘婷婷目送他离开甬道,一直走下楼梯。
丘婷婷无精打采的关上了房门。
她坐在床上,用钥匙把首饰箱打开了。首饰箱虽然不大,但是长、阔也有十二厘米,这么大个箱子,里面就只放了一枚指环。
指环是米色的,雕上花,是象牙的。
曾听张叔叔说过首饰最名贵的是钻石、翡翠、珍珠、白金和黄金。从来没听他提过象牙。
虽然无论任奶奶送她甚么,都是留作纪念,绝不能变卖,但任奶奶那么富有,起码应该留个黄金指环给她。
她把象牙戒指放回首饰箱,锁好,顺手往抽屉一塞,戴都不想戴。
亚凤来请她吃饭,天天一个人吃饭,佣人在后面排满,孤寂又拘束,她请亚凤把饭开到房间来。
她一面吃饭一面看电视,今晚TVB电视长剧“射鸥英雄传”播映大结局,她要看坏蛋杨康怎样下场。
第二天,她知道俊铭在家里请客,她梳好辫子,她看见电视里的女艺员都喜欢在辫子上插花,她也在花瓶上摘了两朵兰花,分别插在两东辫子上。
她又把裙子拿出来。
丘婷婷看见电视里的女艺员,穿的裙子短得惊人,不单只露出小腿,露出大腿,坐下时几乎连内裤也露出了,实在太不检点、太不像话。
她这条裙子便不同,在膝盖下,而且只露出少许小腿,是一条绿色绒裙子,她妈说她那粉红色的皮肤,穿甚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她把裙子穿在身上,觉得很大方,比那些电视艺员的短裙,好看得多了。
她把红皮鞋拿出来,很小心的穿上。
她对自己很满意,走到楼下,看见亚凤,她拉着她问:“亚凤,我今天美不美?”
“很……”亚凤忍住笑。
“孙少爷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回来,现在时间还早。”
丘婷婷心想,连亚凤也赞她美,她倒要令任俊铭惊喜一下:“亚凤,我吃过午饭回房间,孙少爷回来你通知我。”
“好的。”今天请客,管家又不在,亚凤是女仆领班,要做的事很多。
丘婷婷吃过午饭,回房间等任俊铭回来让他惊艳,最初坐在皮椅里,开了电视机,看“四眼神采”重播。由于吃饱饭,人太舒服,她由皮椅上起来躺到床上,结果睡着了。
铃声响,她跳起来,揉揉眼睛,顺手开了灯,把房门开了,一个女仆把点心送进来。
“下午茶时间了?”她打个呵欠,怪不得刚才不自觉地开灯,窗外都暗沉了:“亚凤呢?”
“她忙着,今天孙少爷请客,她要打点一切。啊!亚凤叫我告诉丘小姐,孙少爷已经回来了。”
“他在哪儿?叫他来看我。”
“他陪朋友在餐厅吃下午茶,他要招呼朋友,一定走不开。”
“那我到餐厅看他。”
“丘小姐,你最好不要去,餐厅已坐满客人,你走进去没位置,站着很尴尬。”
“这也是,”丘婷婷点点头:“他们吃完点心会做甚么?”
“到跳舞厅跳跳舞,你可以到跳舞厅找孙少爷,那儿没有特别编排,站着、坐下、跳舞都可以的。”
“好,等会儿我去跳舞厅。”
丘婷婷吃了点心,洗把脸,照照镜子,唷!刚才睡得忘形,两朵兰花都残了。
她重新梳好辫子,再摘两朵兰花分别插在辫子上。
她拉好裙子,下楼经过偏厅,然后再到跳舞厅。
进去一看,暗沉沉,一片粉红,电力不足,里面的确有不少人,有男有女,有些喝酒,有些谈笑,有人在跳舞。
大家看见她进来,像看风景似的。
“这女孩子是谁?打扮好怪。”
“裙子才怪,便裙嘛,太长,晚装嘛,又太短。”
“绿裙、红鞋,真俗!”
“今年仍然流行撞色。”
“也不是这样撞法,她根本不懂打扮,任家的女仆吧,为甚么不穿制服?”
“她头上的花才怪,像青山跑出来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蛮滑稽的……”
丘婷婷突然被一手抓住。
“任俊铭!”
任俊铭把她拉过一边,低声责备:“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子?你是故意来给我添麻烦!”
“我穿了新裙子新皮鞋呀!”
任俊铭一手把她辫上的兰花抓下来,正要去拆辫子。
“俊铭。”一个女郎走过来,前面的头发鬈圈圈,又短又曲,后面的长发全梳起在后脑,脸上化了妆,图画一般美的脸。身上穿一条银白的裙子,肩膊只有两条吊带,上身又是珠子,又是闪亮的片子,下面是一层层的裙,刚与膝齐。
脖子上一条红宝石项链配上耳环、镯子、指环,十分华丽。
她一手挽住任俊铭的手臂,身体靠在任俊铭的怀里。穿那么少的衣服,香港人做衣服永远不够布料。两人又那么接近,丘婷婷不欲观之矣!
“你跟谁谈话那么生气?咦,这小女孩是谁?我以前没有见过。”
“她是我的妹妹!”任俊铭忙说。
“妹妹?”丘婷婷的眼睛瞪得很大。
“你不是说,你只有四个姐姐吗?哪来的妹妹?”
“堂妹,同乡的,刚由上海来。”
“啊!大陆来客,怪不得打扮穿衣都充满乡土味。”她上下打量她说:“你妹妹也很可爱,多少岁?”
“十五。”
“不……”丘婷婷发觉任俊铭记性很差,他甚么都忘记了,连她十八足岁也忘记了。
“十五岁零两个月。”任俊铭补充,他向那女郎笑着,他对她一点都不凶。
“啊!才十五岁,小得很!”她仿佛舒了一口气:“在哪儿念书?”
“她刚来,我还没时间替她找学校。不过,我九月一定会让她上学,我奶奶很喜欢这个孙女。”
“大陆英文程度不够,最好先替她请个补习老师,补好英文。”她倒是很热心:“小妹妹,你叫甚么名字?”
“丘婷婷,你呢?”
“她姓丘,你姓任,她怎会是你的堂妹?”她盯了任俊铭一眼,那大胸脯挤住任俊铭,两人显然不是普通朋友。
“也许是表妹,反正她叫我祖母任奶奶,你知道我一向不懂中国人的伦理关系。绮年娜,别管她,我们去跳舞。”
任俊铭马上把绮年娜拉开,怕说下去甚么都揭了底,女人吃醋挺麻烦的。
穿着白西装的任俊铭和穿着白舞衣的绮年娜在跳舞,手舞足蹈,像两个白色的剪影。
跟着,许多女孩子都被男孩子拉去跳舞,只有丘婷婷一个人没有人理。
她静静的,坐在墙角的椅子上。
她看得眼睛都花了,一双双,打架似的,一点都不好看。
“小妹妹,”绮年娜来到她身边,坐下:“你为甚庆不跳舞?”
“这种舞我不会跳,猴子上树似的,又碰来碰去,准有人被碰在地上。”
“这是的士高和新潮舞,等会儿我们还会跳滚轴溜冰的士高。你要不要杯鸡尾酒?”
“我不喝酒的,香港真怪,用鸡尾浸酒,一定臭死人。”
绮年娜哈哈笑,她走开去,一会拿了两只杯回来:“我给你带来了橙汁,没放鸡尾的,很香!”
“谢谢。”丘婷婷嗅了嗅才喝下一口:“今天才二十度,你穿那么少,上半身露了小半截出来,不冷吗?”
“跳起舞来全身发烫,你摸摸我,肩膊上还有汗水,黏黏的。”
丘婷婷只是看着她,她肩膊光秃秃,也许她不介意,但丘婷婷介意。
“我来的时候穿了件紫色的貂皮大衣,好暖的。”
“貂皮,是貂鼠的皮吧?有紫色的貂鼠吗?我都没有见过。”
“是染色的貂皮呀,真是土……”
“土包子是不是?上海也有许多土包子,但我不是,我在上海,是出了名的时髦姑娘,因为任奶奶常托人带衣服、鞋子给我。当然,跟你们比,我的确太保守了。”她再看看绮年娜:“你是任俊铭的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