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接受李以杰的提议,不租车而改搭公车的方式,原本以为这样那只蟑螂就无线可寻,她可以安安静静的享受一段不受打扰的时光,但是现在她反而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李以杰故意安排的,好报复她一向“欺凌”他。
这辆公车发动起来的声音比动物园的大象还吵,当她把那近三大皮箱的行李提到公车门前的时候,还得费尽吃奶的力气搞定那“自动”——自己用手动——的公车门,把她累得连转身逃离的力气也没有。
她才一上车,就发现车子上除了那个皮肤黝黑、一脸热心的中年司机外,大概只有五个人,外加一只鸡。
鸡?朗日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那只鸡不是那种被人又捆又绑,一副大难临头的倒楣样,而是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在车中大步游走,还不时在她的面前拍拍翅膀向她示威。
“小姐,你吻是呷へ郎,你是喂叨位来へ?你卖去叨位? (你不是这儿的人,你从哪儿来?你要去哪儿?)”坐在她前方,大约五十几岁的妇人热心的问。
这就是都市人和乡下人不同的地方,在都市,就算比邻而居也不见得说过几句话;可是在乡下,即使不相识也会聊上那么几句。
朗日努力分辨那妇人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牛尾村的台语要怎么讲,只好以半国语半台语回答:“卖去牛尾村,阿婶,你知地叨位? (要到牛尾村,大婶,你知道在那儿吗?)”
“你卖去牛尾村?那儿啥米嘛没,只有牛啊、羊啊、鹿啊、马……”那妇士听朗日说她要到牛尾村,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眼之后,一脸惊异的说。
朗日笑一笑,她实在没有和人闲话家常的习惯,虽然这妇人的话多多少少已在她的心中掀起一些不安,看来那个牛尾村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听起来像是什么蛮荒之地。
那妇人伸手拉了一下铃,公车像是在比反应,瞬间煞住车,差点把朗日摔了出去,幸好一路上她的手就没有放开过公车上的栏杆。
“小姐,我卖下车了,下一站叨是牛尾村了,你咐有人会来接你?”那妇人热心的用台湾国语问着。
朗日微笑的点点头,让那妇人能放心的下车。其实,她在牛尾村人生地不熟的,哪会有人来接她,不过,她倒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搭便车或叫计程车不就好了。
等要下车的人下车后,公车又开始以那超疯狂的速度跑了起来,朗日这时才发现,公车上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乘客,所有的人在刚刚那一站全都下车了。
似乎司机也发现了这件事,他回过头对朗日笑了一笑,“真是稀奇,你要到牛尾村吗?”
朗日奇怪的看了司机一眼,这个人真的有通天耳,不然怎么能在这么吵的车子上听见她和那个妇人的对话,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
那司机大概也接收到了朗日疑问的眼神,以乡下人特有的爽朗笑声,哈哈大笑的解释说: “牛尾村是最后一站,你不去牛尾村难道又要回车站?”
“牛尾村是最后一站?”朗日重复了一次。
那种自从她上了车之后,一直在她心中盘旋不去的不安感似乎愈来愈浓,她心想:这牛尾村有这么偏僻吗?
“牛尾村很少有人去的,平常我都是在牛头埤就转回了,你是近三个月来第一次要坐到牛尾村的客人,上次那个阿美还是因为她家的铁牛坏了才坐公车。”
“三个月?你在上一站就转回,如果有人要从牛尾村坐车怎么办?”这样不是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小姐,你不能怪我,这是上面的决定,因为没什么人会到那里,天天这样跑也是浪费油,如果牛尾村真的有人要坐公车,他们会由村长打电话到车站,然后我就会开到那里。”司机解释的说。
朗日现在百分之百的确定,那个牛尾村大概真的是在世界的边缘、台湾的角落,而她真的要在那样的地方度假吗?
就在朗日沉浸在满心的疑惑中时,公车像是受到惊吓般倏地停了下来,力道之猛,让朗日的行李差一点向前滑到司机的身旁。
“你不会跟我说到站了吧?”
朗日望着车窗外,除了那个以木头充当的公车站牌外,剩下的是长得几近人高的杂草,连个人烟也没有。
这就是牛尾村?
如果那个木头站牌不是写着大大的中文字,她还以为自己到了灵异故事的拍片现场呢!
“这儿就是牛尾村了。”司机的话打破了朗日的一丝希望。
“可是,我连一幢房子也没有看到,这算是村子吗?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沿着这条路走,大概还要五、六公里才到牛尾村,只是前面的路太小,公车不能走,所以站牌才设在这里。”
五、六公里?
这就是她要度过一个美丽而不受人打扰的假期的地方?她不需要为远离像杨少文那样一只找死的蟀螂,做这样的事虐待自己吧!
“小姐,像你这样的女人,根本不能住在牛尾村那种地方,那里除了一些牛、半、马、猪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连电话也只有村长家有,像你这种打扮的女人,去那里要做什么?”司机看了一脸惊讶的朗日,猜也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她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便好心的劝着她,偏偏他用错了方法。
其实,朗日第一眼看到这个公车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悔意,再加上一路上荒凉的景象,她早已打算就这样原车回去,然后从此忘了有这么一个地方。
可是,这司机居然和李以杰用同样的口吻,说她这样的女人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
什么叫做“这样的女人”?
她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人家说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好像她就该被人给定了位,连一点反驳的机会也不能有。
“谁说我不能住在牛尾村的?我连行李都带来了,不住到我的假期结束,我是不会走的。”拖着三大袋跌跌撞撞的走在泥土路上,可惜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摔,把她刚刚数的数儿全摔散了,这下她又得从零开始算起。累瘫了的她,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反而大字型的躺下,从交错的枝叶中看着湛蓝如水的天空。
不用照镜子,朗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要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给人看到了,认得出她就是报章杂志中那个美艳得令人无法亲近的名模吗?
大概不可能吧!连她自己都不能想像自己的样子,怎么可能有人看得出她就是易朗日,那个总是光鲜亮丽的女人呢?
真是可悲呀!没有那层光鲜的外表,她易朗日又算什么呢?
透过树叶筛落的阳光,没有令人炙热的疼痛,有的只是暖洋洋的感觉,不像平时在她头顶近百度的聚光灯,总是热得她头昏眼花,这样舒服的感觉,让她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忙着工作,几乎让她忘了新鲜的空气闻起来有多让人愉悦。
“吱!吱!吱!”
一阵尖锐而奇怪的声音从林中由远而近的传来,吓得朗日整个人连忙爬了起来,这种荒郊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谁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她连忙抬头看向林中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起来,因为她竟然看到她的香奈儿丝巾在林间像是有生命的穿梭着……她不会真的是撞邪了吧?
她用力的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现在是大白天,她一定是太阳晒多,眼花了,不然她怎么会看到丝巾像泰山一样,从一棵树又跳到另一棵树?
朗日强迫自己不要因为害怕而落荒而逃,这一切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不过,现在就算她想跑也跑不动了,因为她的脚就像是定住了似的,连移动一下都成问题,更何况是跑呢?
“装神弄鬼的算是什么英雄好汉?快一点滚出来,你以为这样子,本姑娘就会怕了你吗?”心或许早就快冲出胸口,朗日仍不甘示弱的说。
虽然是大白天,朗日却觉得脚底板有股冷气直上了心头,她死盯箸那愈来愈近的丝巾,深怕错过了妖怪出现的那一刻。
终于答案揭晓了,朗日怎么也没有想到,装神弄鬼的竟然是一只猴子!那该死的猴子拿着她那条近五位数的丝巾当披风也就算了,这会儿还在她的面前大跳彩带舞!
它那搔首弄姿的样子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可是刚刚被吓得半死的朗日只有一肚子的气,恨不得踹那只无聊的猴子一脚,哪有心情看它耍宝?
朗日气得随手拿起一块石头,用力的向猴子丢了过去,结果猴子应声倒地。朗日胜利的做了一个鬼脸,看那只猴子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不过,朗日的胜利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只猴子竟然动也不动的躺着。它不会就这样挂了吧?那她的罪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