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扬,有点分寸。"古孝伦轻声说着,他的意思是:这女孩不是他能招惹的,别误了人家。
他听得懂。
"我心里有数。"易子扬回道,"你先回去,有事我们改天再谈。"
"好,我先回公司。"
待古孝伦离去后,他收回目光。"我们是不是有笔账待算?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真的以伞为媒,缘定今生了?"
"缘你的大头鬼!"她迅速取出背包内的伞,然后将眼前的咖啡重重放在他面前,"喏,伞还你了,咖啡也请了,我们两不相欠!"
她起身欲走,连她都不了解自己,好不容易盼到了他,为何又言不由衷,亟欲逃离?
反应灵敏的易子扬立刻按住她的手,"哇!你真的带在身上啊?"
"你管我!"她心下一羞,先声夺人地嚷着,好似深怕他窥得羞涩的少女情怀。然而,娇容窜起的红霞却背叛了她。
易子扬不解于她颊上的赧红,真奇怪,她要有随身带伞的习惯,那天又怎会求助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纵然智商高如易子扬,面对这种小儿女的纤细心事,他却全然不解。
"这样就算扯平啦?你乱没礼貌的耶!谁晓得你有没有感冒、霍乱、伤寒、肺结核、A型肝炎、B型肝炎、德国麻疹、淋病、梅毒……我又不是不要命了,敢喝你喝过的东西。"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她听得晕头转向,其中有几样是借由唾液感染的她也搞不清楚,根本就是欺侮她中学健康教育读得乱七八糟嘛!
"呃……你拐我,淋病和梅毒才不是这样传染的。"她小小声地说。
"不然呢?"他闲闲地问,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何时卸下脸上终年难化的冰霜,以难得的轻松心态与她相对。
"是……呃……"她鼓起嫣红的双颊,"骗人!你才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和感冒差不多吗?"他装出好苦恼的表情。
"啊?"弄晴瞪大眼,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混的学生啊!"是……是差……不多。"差了十万八千里咧!可是她也只能这么说,不然他要是追问下去,她怎么回答嘛!
易子扬当场低笑出声,虽然连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已好久不曾如此开怀。"老天!你千万别去当老师,以免误人子弟。"
弄晴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感冒和淋病、梅毒之间的差别吗?"拜托,十岁小孩都知道,当他智障啊!
"你……恶劣!"她还是只会骂这句
啧,她骂人的技巧还是这么拙。
他好整以暇地轻啜了口咖啡——当然是服务生刚送来的,她的盛情,他已原封不动地归回原主,还说了句:"敬谢不敏。"
"喂,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微挑起眉,"好让你咬牙切齿地咒骂?"
"不说算了。"她故作洒脱,心头却悄悄涌起失落。
却在此时,她听见了语调淡然的三个字——
"易子扬。"
"易水的易,子女的子,扬名的扬?"她进一步加以肯定。
"没错。"他的父亲望他扬名,而他——哼!名气可响了,只不过他比较致力于负面效果,而且乐此不疲,"你呢?"
"弄晴,楼弄晴。"
"柳外飞来双羽玉,弄晴相对浴?"他加了个注解。
"对,是那个弄晴。"她微感讶异,"原来你也能这么诗情画意。"
此言令他一愣,他已多久没碰诗词?年少轻狂的日子早已离他好遥远。
他一言不发,拿起桌上的账单起身。
"你干嘛!不是说好由我请客以表达谢意的吗?"弄晴急叫,其实为的不是谁付账的小问题,而是她明白他准备离去。
"很抱歉,你恐怕碰上了道地的大男人主义者,我没有让女人付账的习惯。"他抽出被她情急之下握住的手,淡然走向柜台。
不需回头,她知道这间曾经有过他的气息的咖啡屋,此刻已不存有他的身影。
似乎,她已习惯他不说再见的离别方式。
望着对面犹有余温、残存着香浓液体的杯子,她怅然若失——
第四章
时序迈入夏季,初夏暖风徐徐吹拂,格外舒畅人心。漫步出了校园,一路上方蓉不住将打量目光飘往心神恍惚的弄晴。
"我说弄晴,你这几天是怎么搞的?老是心不在焉,今天是期中考,你还是这么神思恍惚,我甚至不只一次看见你咬着笔杆怔忡发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要是被死当,看你回去怎么向你二哥交代!" 弄晴只是淡淡地扬起秀眉,然后幽幽地道:"静不下心看书,我有什么办法呢?二哥不会怪我的。" "是哦!你大小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大学想读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方蓉没好气地应道,对她轻描淡写的反应显然不怎么满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弄晴无奈轻叹。
方蓉是她的知心好友,又怎么会不明白。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有心事。"方蓉止住脚步,专注地凝望她,"弄晴,我们是好朋友,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到底在想什么,成天失魂落魄,十足的闺中怨妇样,该不是失恋了吧?"
弄晴愣了一下,心虚的红晕淡淡浮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率先走在前头。
"喂,弄晴、弄晴!"方蓉赶忙追上前去,"瞧你的模样,该不会真让我瞎蒙正着吧?"
本以为嬉戏口吻会换来弄晴的白眼,没想到弄晴转头回望她,以着专注无比的神态问道:"如果是真的呢?"
方蓉呆了一下,"哇!大新闻,大爆冷门的超级头条!咱们政大校花恋爱了耶,是哪个幸运儿啊?"她想了想,成天绕在弄晴身边死缠烂打的男孩太多了,一时也记不了这么多,她只列出几个印象较深的出众人选,"是郭汉钦?唔,不对,他太呆了,你不可能看上他。还是柯庆和?也不对,他更拙!或者江立帆?也不可能,他只有啃香蕉皮的份……哎呀,到底是谁嘛!"
"别再说下去了,不是他们。"
"我就说嘛!你要是有可能看上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你是要自己从实招来,还是想等我严刑逼供?"
"你不认识的,说了也没用。"她幽然轻叹。
"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个半月前的雨天。"
哇!多惟美浪漫啊!好多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都是在雨中展开的耶!
方蓉一脸向往,"然后呢?"
"见两次面,他总是偶然地出现,不道再见地离去,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半大不小的黄毛丫头,他从来不曾正眼瞧过我,而我却……脑海时常莫名其妙地浮起他的身影,想抹也抹不去,就好像已经深深镂刻在心版上一样……"她有些哀怨地自嘲道:"你一定会笑我投骨气,是吧?"
"怎么会呢?能让你心动的人,一定有他特别的地方、感情的事很难说,没什么道理可言,如果能讲'骨气'、如果能讲'理论'、如果不盲目,那就不是爱情了,不是吗?例如一群年龄与你相近、爱你爱得死心塌地的学长们成天缠到你几乎叫救命,也不见你丝毫心动;而一个你才见他两次面,还对你态度冷淡的男人,你却念念不忘、魂萦梦牵,这能用正常逻辑去解释吗?只能怪丘比特这个该狠狠打屁股的捣蛋小鬼!"
"我——爱上他了吗?"弄晴被方蓉的话吓了一大跳。
"谁晓得!算了,别想这些心烦的事,"方蓉随眼一瞥,突然说道:"弄晴,你等我一下。"未等弄晴回应,她踩着轻快的步伐到不远处的流动摊贩买了两杯特大号可乐回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弄晴。
"哇,你想灌'杜伯仔'是不是?"
"杜伯仔?"方蓉不解而拗口地重复。
噢!她忘了方蓉的方言造诣十分可悲。"方言啦,普通话翻译为蟋蟀,古人称之为蛐蛐儿。"
"哎呀!管他蟋蟀还是蛐蛐儿,来,我以可乐代酒,祝你幸运快乐,早日结束单恋的病相思生涯,感情拨云见日。"
"谢谢你,方蓉。"她握住手中冰冰凉凉的纸杯,由衷感激着。
"少见外了,其实啊!是我自己快渴死了,这回期中考的题目根本有心刁难嘛,偏偏我又没有你大小姐的洒脱,写得两眼发昏的,紧张到口干舌燥、冷汗直冒,再不补充一点水分,我准会虚脱而死。"
弄晴被她的夸大其词逗得展颜一笑,愁绪尽扫。"你少掰了,看你喜上眉梢的模样,谁不晓得你考得得心应手,还想拐我!"
方蓉俏皮地吐吐舌,"又让你看穿了。"
"好了啦!别再闹了,你家快到了。"
"噢,对,我先走一步,你自己小心啰!拜!"
"嗯。"弄晴含笑与她挥别,看着她转身进了小巷,才继续往前走。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时间还早,她实在不想太早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