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否则就一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他不需要任何人!
莫腾望著她们落荒而逃的背影,脑中浮现的却尽是白衣女子绝尘而去的身形。床边的一把木几在他手掌抓握之下,顿时碎成片片。
他恨!
恨上天!恨父母!恨他的异能!
也恨那白衣女子的无情!
拼命琢磨出最锋利的刀刃,就是要让天下人也尝尝被利刃撕开身体的痛!
用尽心机造出最阴狠、恶毒的暗器,为的就是让天下人也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我不独受苦!定要天下人陪葬!」他对著窗口叫嚣出声。
曙光乍现的清净湖边,那十人合抱的柳树枝梢里回荡的正是莫腾狂风暴雨般的阴沉嘶吼。
冢椁墅
这一季飘浮在空中的气息——紊乱。
这一日呼吸在鼻端的气息——诡异。
秋枫儿拂落肩上黄叶,沿著湖边徐徐而行。
树枝上的鸟叫声正沸拂扬扬地传递著来自其它国度间的风风雨雨。
秋枫儿幽幽地走她的路,就当那些私语是一片片飘过天上的云。
世间事,原就无法逐一理解。
否则,华胥国之民何以总是在秋季及其前後一个月,方能拥有感应万物的异能?
上天给了华胥国这些无心、无情之人这种异能,又是何用意?
身为华胥国之民的她,不懂。
如同她不明白,那天梦里的男子为何视她如仇敌?如同她不明白,她如何会与那男子在梦中相遇?
华胥国与人间,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处结界。
风拂过秋枫儿的清雅脸庞,飘过她淡然的眼眸,她其实并不想专注去弄懂这回事。
她习惯性地走到澄碧湖畔的一株巨柳——老柳树不是个爱嚼舌根的生灵,她可以真正地在午后小憩一番。
她喜欢坐在柳树边听著微风吹过水面时,湖上所发出的细微涟漪声,也喜欢柳树随风轻摇时的沙沙声响,及那拂面而过的柳叶香。
这是喜欢吧?
不讨厌便是喜欢吧?
那么,讨厌又该是何种情绪?
如同那天被男人捏住肩臂时那种喘不过气的痛,所以会想逃开?
脑袋里转的问题,是她从未思索过的。
和家人一样,从没离开过华胥国的她,其实不需要太为难自己的心。
——黑啸天施法了!黑啸天施法了!
——黑啸天施法了!黑啸天施法了!
睡卧於绿柳间的秋枫儿蹙著蛾眉,轻摇著螓首,挂著雪白玉镯的纤手掩住耳朵,薄唇微抿著,带著几分少见的娇嗔。
真吵!她不想听那些话。
黑啸天是巫咸国有始以来法力最高超的巫魔又如何?他对谁施法又与她何干?鸟禽们何须惊惶?
这些鸟禽们在华胥国住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点都不像华胥国的鸟?
在一阵吱啾嘈杂中,秋枫儿仍然昏沉沉地陷入半睡眠状态中。她向来不是贪睡重眠的人,可是意识的涣散却由不得她控制——
仿若有谁正强势地在呼唤她一般。
她清楚地感受到鸟叫虫鸣声从耳边顿然消失,死寂黯黑取代了午后橘红的余晖,她进入了一场诡异的梦境……
周遭的安静并不正常,连呼吸都显得过分生气勃勃的安静——不可能正常。
阗黑让人看不清前方,心中却不得不提防著四面八方随时可能窜出的噬人妖兽。
是梦吗?在她意识仍清醒时,就开始作梦?
秋枫儿感到土地上的瘴疠湿气正渗入她的丝鞋,钻透她的肌肤。
并没打算快步走,身後的风却催促地推著她的背。她停下住脚步,只能被迫向前。
「啊!」
掏心挖肺的狂吼声,让秋枫儿专注了心神。
是那个男人。
秋枫儿手腕上的白玉镯忽而冒出阵阵冷意。莹白的镯色,居然在黑暗中亮出一层冷白的光。
白玉的脸颊才低头瞧著镯子,身後的怪风已然卷著她往男人的叫声推进。
「滚开!」
暴戾的叫声朝著她的脸面直劈而来,秋枫儿眨了两下眼,倒也没啥受到惊吓。
一阵闪电,她再度见到了他——
沐在青色妖光之中,他的粗犷五官更形张狂歪曲!而肩上胸前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体肤的他,躯体全然紧绷的骇人气势,竟连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冷哆嗦。
莫腾静止所有挣扎,双眼发直地瞪著她,那深邃的眼闪过太多情绪——
只是她不懂。
秋枫儿停伫在他面前,那些侵蚀他身躯的恶物啸地消失无踪。
「你来做什么?滚!」
他嚣怒地狂喊,额上豆大的汗流下,刺痛著他的眼。
她没回答,心窝上陡地钻入一股子的刺痛。
「嘲笑我啊!一个男人生不如死的丑态很有趣吧!」莫腾鹰爪般的手指眼见就要扣上她的肩。
秋枫儿的脚步踉跄了下,正巧避开他的攻击——此时太剧烈的心痛,让她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的声音伴著血滴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让她全身的疼痛加剧万倍。
她倒抽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抬眼看著他——
血肉模糊的他每走一步,她的痛苦就随之起伏加剧。
她重喘了一口气,乍然惊觉到自己所受的痛正是他的皮肉之苦。
「怕了吗?这些鬼妖们用嘴用牙咬出挖出的血洞好看吗?」他讥讽她看似胆怯如鼠的姿态。
她柔弱地轻摇螓首,清幽的眼泌著水光望著他。
痛!她无法呼吸了。
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向只能藉由万物来感应他人的情绪,为什么这男子所受的椎心之痛,竟会直接传到她身上?因为时节已定到感应力最强的秋天吗?
但,从前不曾如此啊!
「你搞什么鬼!」
莫腾瞪著她原就雪白的脸颊,渐褪成死灰的白。
他摇撼著她的肩,想扯去她装模作样的面具,偾张的臂膀却不慎扯裂了一道血流不止的伤口。
「啊!」她低呼出声,整个人终於不支倒地。
她想说话,却只能捂著胸口尽量平息四肢百骸的痛。
华胥国居民正是因为心脏不好,因此数数代代皆嫺习於不让情绪有太多的大起大落,以求生命的自保。
「他们不是很怕你吗?」莫腾看好戏似的矗立在她蜷曲的姿态前,冷笑睨著她。
她才一倒下,周遭的小鬼小妖们便虎视眈眈地打算拿她当下一个目标。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能让妖魔不凌虐她!
秋枫儿紧揪著胸口的衣服,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与那班鬼妖面面相觑。
莫腾预期中的好戏并没有先在她身上发生,因为尖爪的鬼怪首先飞扑上前撕烂他的血肉。
他拔开一只小鬼,更多的鬼却又火窜而上,既凶又猛的鬼牙,一口一口地咬著他的胳膊。
他,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胳膊被剥皮抽筋。
他大叫一声後,在鬼怪们嚣笑之时倒卧在她的身边。
秋枫儿跟著浑身一颤,双臂虽紧环著自己,却无法阻止骨子里无边际的冷与不断袭来的痛苦。
死亡原来伴随著这样剧烈的苦,无怪乎华胥的人要少情少欲以求养生长寿。
她脚边匍匐前进的红眼小鬼们趁著她气衰无力时,扯上她的裙摆,见她无力反抗,小鬼们噬血的眼睛火热地冒出兴奋的光。
秋枫儿拂去额上潸潸的汗珠,目光正巧迎上男子变形的枯槁脸庞。
「你不是不怕他们吗?使出你的本领啊!」他用尽气力朝她叫道。
「我是因为你才……」啊!她有法子了。
发抖的纤手,从腰间掏出指甲片般大小的莹白药丸,一股清香之气随之而生,那些小鬼们警备地弹跳到一步之外。
秋枫儿忍著全身那仿若被鞭打过数千回的火烈之痛,拖动著自己的身子移到他身边,小手覆住他的唇。
他不信任的眼敌视地看著她——她想做什么?
「吞下。」她低语道。他不痛苦,她就不会犯心疾。
莫腾重重咬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被噬出了几颗血珠。
她痛呼一声,甚少有表情的脸庞拧成一团。想抽回手指,偏他又不肯松口。
「吃药。」她认真地说道,只想他快松口,因而没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莫腾鸷猛的瞳阴沉地盯著她,从她渐有血色的唇,到她那双较常人清浅的眸。
那眼,是深琥珀的颜色、上好蜂蜜的色泽。
他缓缓松开口,任由她把药丸送入他唇间。想害人就不会有那样一双明亮的眼。
他一仰头,让药丸顺著喉头咽下,神奇的事就在一眨眼间发生——
丹药甫滑入腹内,他体内的躁郁之气随之平息,伤口虽仍隐约抽痛,却不再生不如死。
重要的是,那些攀扯在他身上的小鬼霎时全都逃窜去也。
秋枫儿抚著胸口,回复了平素的心跳——只要她身子无事,那些鬼魔当然不敢犯上有著些许仙骨的她。
自然也就不敢沾惹她身边的男子。
「你果然是上天派来救我的。」莫腾嗄声的低吼直逼到她的睑前。
她侧过头,没习惯让人靠得太近。
「不许你摆出一张死人脸!」他坏脾气地命令,用他沾了血的碎衣笨拙地想擦拭她额上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