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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个梦,他告诉自己。

  颓然地往后倒向床头柜,他不确定地再次望向落地窗外微微的晨曦。一阵风吹拂而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才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是十二月。

  龚希一掀开被单,使劲地捶向床垫。“该死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画了那样的一张画像、如果不是她的画强迫他正视了子谦的孤独,他怎么会作那样一个梦。

  伸手捏揉着颈部的僵硬,他呼吐着胸臆间因极度焦虑而起的不适。侧过头望了望时钟——六点,对一个凌晨两点才上床的人来说,此时还是正好眠的时候,而他却坐在这,再也无法放松。过分真实的梦境让人恍惚。

  他承认他疏忽了那孩子。孩子将近八岁了,却仍在大班,就是因为过分自闭内向,所以家人不敢过早将他送入小学的环境之中。他该多关心子谦一些的,但......那酷似沈韵竹脸庞的孩子,仿若是将他的错误重复倒带似地放映于眼前。对那个女人的不满与恨意,让他无法忍受看到那孩子。

  前日开始接送孩子上下学,只是自己父亲为了拉拢他和子谦而强迫他进行的一项举动——没有特意的关心、没有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即使对于那孩子期待的眼光曾有过心疼,却也硬是狠下心来,不让自己心软。孩子简直是那个女人的翻版,他何必对她留下的任何“东西”有些许关爱之情。

  起身进入浴室,泼了自己一脸的冰凉,让自己清醒。

  拭去脸颊上的水珠,他望着镜中的那个人——刚毅而显严肃的眉,锐利深邃的眼,气势是吓人的,模样是坚决的,然而脸上的线条却是苦恼的。

  女人!他低声咀咒了声。

  一向自为情感分明的人,对于喜与恶的表达也是分明的。律师的职业,没让固执的他圆融几分,只是让他在生活之中又多了几分对人性的不信任。不熟识的人面前,他不愿多言,然而对于家人他又常是过度关心一因为他们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沈韵竹有了外遇时,那种被背叛的感觉才会那么痛彻心扉、刻骨铭心,他再无法轻易地相信别人。

  走出浴室,随意套上件衣服,再也无睡意的他,架上眼镜,打开门走出自己的房间,跨下楼梯。

  苦涩中带着醇香的咖啡气味飘散在空气中。

  有人起床了。

  龚希一有些惊讶地踏下最后一个阶梯,走向厨房。

  “怎么这么早就醒来了?”龚希一推开玻璃门望着向来笑意可掬的二弟——龚允中苦涩地坐在桌边。一杯三分满的咖啡杯,加上一菸灰缸的燃尽菸蒂,等于一个苦恼的男人。

  “睡不着。”龚允中揉了揉眉心中的疲惫,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呢?”

  “跟你一样,睡不着。”替自己倒了杯咖啡,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你又去看伊棱了?”

  龚允中身子微乎其微地腾动了一下,斯文的脸庞写着沉重。“这么明显吗?”

  “没错。每看她一次,你就会开始失眠、开始自责——就像现在这副模样。”龚希一认真、严肃地告诉他:“她的精神脆弱,不是由于你的缘故,是由于那个抛弃她的王八蛋——洪迅。如果真的想赎什么莫名的罪,就把洪迅当商业间谍一事严严肃肃的办个彻底。你到底要背负这罪恶感多久?”

  “我当然会办他。”他的眼光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恐怖。“但是对她的内疚却不会那么容易消失......如果能把我是她未婚夫的事实抹去,如果能把我知道她爱上别人时的不在乎伤害除去,或许我可以丢掉这些包袱吧。两年了,她的情况却依然没有好转。”

  而该死的我,在看到她的脸孔时,脑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让他疯狂的长发女子——这才是他深层内疚的真正原因啊!龚允中垂下眼,摸着杯沿,所有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无影。两年了,她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飞舞着她的舞步呢?

  龚希一静默,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这个一向把笑容当成保护色彩、甚少言及情感的兄弟。“伊棱原本就脆弱,今天就算你原谅了她、守护着她,她最在乎的却还是那个抛弃她的人。只要那个人不能守护她一辈子,那么她随时都可能糯神衰竭。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别给自己大多的压力。”

  龚允中扯了扯嘴角,拿起杯子将剩余的咖啡一口饮尽。“不谈这个了。”

  “闪躲无法解决问题。”

  “那你何必对子谦视若无睹?”双允中话锋一转,正视龚希一的眼,口气凝重。

  “只为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就牺牲了一个孩子的幸福?大哥,我不懂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你对外人的冷漠,但是对于自己家人,你一向比谁都来得关心。”

  “就是因为付出太多,所以更无法忍受被欺瞒的感受。”龚希一沉下了脸,阕黑的眼眸在镜面下闪过一层怒戾之气。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对不起你的并不是他,一个八岁的孩子不需要承担母亲的过错。”

  “他可以不需要承担。”龚希一冰霜般冷酷地吐出话。“我不在乎他离开我没有人要求姓龚的人就一定得待在龚家。”

  “老天爷。”龚允中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跟自己相处了数十年的大哥。“恨有这么深吗?子谦是你的孩子啊。”

  “住口!”

  龚希一突然出声的高昂音量震惊了彼此。室内只剩下冷淡的回音与逐渐亮起的晨光,偶尔响起的清脆鸟鸣,更显得餐厅内两人对峙之间的沉默无语。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龚家大老——龚启允的声音在此时划被了空气中的宁静。

  屋内的两人在听到父亲大声的喊话后,脑中还未开始揣测,身体却己即刻快速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门口走去。六点多的时刻,正是父亲结束运动的时间。而现今的治安状况,加上父亲惊诧的高音声调,著实让他们有些心惊。

  律师难免树敌。

  但,才拉开大门,他们就猛然打住急冲向前的脚步。隔着庭院的草皮及雕花的铁门,身穿运动服的龚启允正站在一名跪倒在地、不住叩首跪拜的中年妇人身旁。

  发生了什么事?

  “你,起来说话。”龚启允命令式地对著眼前著深蓝衣裤的妇人说话。

  “龚法官,求求你救救我先生!除了你们,没有人可以帮他了!他是冤枉的啊。”

  妇人落在地上的双膝坚持黏附于地面之上,略为黝黑的脸庞上附着两行泪水。

  “百分之九十九的犯人都坚持他们是无辜的。”龚希一打开门走上前,脸上除了拒人千里的梗直外,没有任何的表情。

  “龚律师!”一见到龚希一,那妇人整个身子往前一扑,匍匐在早晨略有雾气的石板路上,又是一跪一磕头。“求求你救救我先生!求求你。”

  龚希一皱起眉,对于这种强迫式的求助方式感到不悦。虽则这种求情场面三番两次在眼前上演,他仍是厌恶这种被推簇上架的感觉。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荀子学说的拥戴者——人性本恶。只是他亦如同千千万万人一样,用了后天的礼教来修饰他的先天恶性;也因此,在这种睡眠不足又心情极糟的情况下,即使他百般想口出恶言,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得有些保留。

  “你起来,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听。”

  “是是!”妇人急忙忙地站起身,跪立过久的双腿却因发麻而有些摇晃。

  “他犯了什么案子?”龚希一抿着薄唇,冷冷地吐出话来。

  “他被......指控......强暴。”妇人红着眠,哽咽着声音:“我先生是......开计程车的。那天晚上他回家吃饭,把车子停在路边,吃饱后,发现车子停放的位置被换过了,没有去报警,因为想说车子自动回来了,以为运气还算好,怎么......知道隔天警察就来......说他强暴......”

  龚希一伸出手止住她开始不成声的谈话。“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在家吃饭啊!他有没有离开,我最清楚了!”

  “亲人的证词可以不被采信。没有其他邻居看见吗?”龚希一严厉的眼炯炯地注视着眼前的妇人。透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出许多事。

  “没有,我们那种地方,没有人会去管别人。”她有些绝望地沙哑了声音。

  “警方难道没有从被害人的身上采集精液做化验?”

  “那个女孩子没有被强暴成功,所以没有办法......”妇人拚命摇头,拼命流泪。

  “她是指认计程车车牌,还是你先生?”龚希一交叉了双臂在胸前,观察着妇人。

  目前为止,这女人的眼中,只有因丈夫受冤屈的痛苦,倒没有什么虚伪的多余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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