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煞没料到她喜欢的竟是斐冷,猛地愣了下,半晌才开口:‘你是为了凤灵儿姑娘吗?’
姬红轻声笑起。‘奴家和将军不同,横刀夺爱这事儿,在奴家眼中看来,没这般吓煞人。男人嘛!若是抢得过来的,那恐怕本来也就留不住了。若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又哪儿那么容易抢过来。所以喽,不能说奴家是为了小灵儿才舍下斐冷。这事情呢,奴家自个儿认得清,奴家和他在一起是不会快活的,为了奴家往后长久的日子,奴家才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呢。这种事情,既然最后谁都不会开心,奴家又何苦花这力气呢?’
姬红睐了仇煞一眼,只见他默然不言。
那话在仇煞听来,是让他一时哑了口的。
她和他果然是极不一样,在他看来横夺情爱是不忠义的事情,在她口中说出,竟是这样率直无伪。
他该正义凛然地斥责才是,但是他竟又觉得她让他……羡慕与钦服,因她的奔狂。
‘呵!呵!呵!’姬红掩嘴吟吟巧笑,他愣呆的样子,她瞧了有趣。
姬红往他怀里挨蹭去。‘奴家不是不会做假,但根底上是不叫自己委屈。人生终归是苦多于乐的,若不伤人,何必事事为难自己的心意。’
仇煞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对她又多些疑惑。‘你变了许多。’
她和他原该娶的苏荔彤像是两个人,初次见她,让他好不习惯。
可那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小姑娘,形貌已渐趋模糊,但此刻的她是这般活脱,越与她相处,越叫她吸引,忍不住想知道她更多。
‘十几年下来,人怎么不会变呢?’姬红抬眸,对上他专注而湛亮的目光,才发现在他的凝注下,是种享受。
她拈了一抹笑。‘您别这般看奴家,奴家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好不容易捡回一命,怎么也不想亏负自个儿的一生。’
‘啊?!’乍听她说她死过一次,他惊愕得说不出话。
他的模样,惹得她又是娇笑,半晌,她才敛去笑意。‘七岁那年苏家大火,是师父救了我。师父说,我那时镇日浑浑噩噩,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她花了一年医冶我,哪知仍是药石罔效……’
‘后来呢?’他急了,心绪全叫她提动。
她噗哧笑出。‘没想到你这人也会着急。’她不是有心戏弄他,而是他着急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是让他关心在意。
那种感觉很好,竟让她止不住笑。
他不会说话,一时脸有些窘红,却蓦然地抱住她。
‘啊?’这会儿换姬红呆住了。
他在她耳边低说:‘对不起。’这是他对她的愧对,可是也是他对她心疼。剧变之后,她心头是怎样的苦,他不敢想,却恨不得一肩为她扛负。
他漫天涌起的心绪,将她扑抱满怀,那暖意要胜一轮日照。
贴靠着他,她漾开笑颜,轻声软吐。‘你这大呆头,奴家从没要你觉得亏欠了什么,别再把这件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虽然他的肩头这般沉笃,可她也不忍叫他挑起这肩愁苦哪!
这话他是听了第二次,可这一回他才真正明白,她是怎样的柔善。
他拥紧了她,那样的紧实,连他自己一时都没能察觉。‘我不承担,难道要见你一人扛负?’对她云涌的情绪过于澎湃,他不能细分其中,可他知晓那不只是愧欠。
那还有什么?他不知道,充塞于胸臆的感觉饱溢而陌生,他说不上来。
他这样抱她,她才赫然发现他原是个情浓意切的人。
她一笑,挨抵他的颈窝。‘奴家不早叫你丢了它嘛!’说完她轻轻地推开他,心底有一点不舍。
他看着她澄然的星眸,只是更疑惑。‘就是我手刃了仇人,都不曾忘却灭门的恨,你怎么能丢了它?’
‘那话可长了。’姬红瞅盼着他。‘师父说那年我浑浑噩噩,可有一件事情,奴家记得真切──那回,我在一池子旁坐着,坐着坐着,竟瞧见了爹娘,他们朝我招手,我便往池子跳了。后来师父虽然及时救了我,我却发了阵高烧昏迷不醒。半梦半醒中,我见了娘,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跟我说缘尽了,要我好好活下去。我一哭喊,人便醒来,那时师父抱住我,有一刻我甚至以为师父是娘。慢慢地,我自己便想开看透了。人哪!有一刻的娘,便认一刻的娘;有一时的欢乐,便享一时的欢乐,没什么必要和自己过不去的。’
仇煞一直看着她,半晌道:‘要我做到还是很难。’坦白地说出心头的想法。
‘呵!呵!呵!’姬红俏笑不止。‘大呆头,这就是你呆,而奴家聪明的地方,往后好生和奴家学学。’
她说着,丰润柔白的手指,往他胸口巧点,却叫他一把揪握住。
他轻轻一笑,握着她的手,几乎要碰到他的胸口。‘若我早日遇到你,必定是件很好的事。’
他很庆幸,能找到了她,不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而是因为她是姬红,一个如此慈心豁达的女子。
他的眸光停驻在她身上,咚咚咚地,她竟感受到猛地狂击的心跳。
彤光红了两颊,热烘烘地,她一时晕迷。
那话不该自他口中说出的,因为他是个不虚言的人,那话由他说出,太动人,叫她怦然心动。
‘喂!大呆头。’泛起笑颜,她唤他,有丝近似情人间的甜腻。
‘什么事?’他竟就这样应了,因她的叫唤,心头起了异样的变化。
她半撒娇地说道:‘奴家腿软了,你背奴家回家,这一趟工,奴家让你折抵束修,如何?’
‘折抵束修?!’他一时让她弄糊涂。
她抽回手指,理直气壮地比着他。‘你要向奴家学学如何善待自个儿,难道不需要缴纳束修吗?’
俊朗的眉眼,突地卡在尴尬的位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他才轻点一下头。‘嗯。’将身子背转过去。‘上来吧!’
她逸笑,朱颜灿烂,存心戏弄着他。‘你得把奴家背好哪!’两手挽勾他的头,在他颈间呵气逗弄。
‘好。’被她逗得有些躁,他只得重新屏气凝神,将她抬背上来。
她支出一只手,拉好他给她披上的外衣,忽又问道:‘你自己冷不冷哪?’
‘不冷。’他简单地答,因她的贴近,莫名生了股暖意。
‘嗯。’连手带人,她整个赖向他的背上。
由他背着,她没再跟他多言,而是全心赖倚。
月华如水,不再清冷,只是一池温润,当这一路有他作陪。
抵枕着他,她脸上莹莹皎笑,还胜穹际银盘。
披上的衣,有他的余温,抵靠着他,可以嗅闻他干净清爽的味道。
她喜欢这一切,喜欢教寒夜添暖的他。
第三章
‘叩!叩!叩!’入夜时分,‘姬红居’的老鸨刘嬷嬷敲着姬红的房门。
姬红披盖着件大氅,半倚在软榻上。飘荡的神思,叫敲门声拉回,她懒懒地开口。‘进来吧!’
老鸨推开门,见姬红一张丽容素净,未曾施抹胭脂,吓了一跳。她在‘姬红居’也好几年了,鲜少看姬红未着颜色。‘红姑娘,您今天又不接客了吗?’
‘嗯。’姬红几分倦累地逸了一声。
老鸨朝她走来。‘可怜的刘公子,他昨儿个来,正巧碰到您出门,今儿个来又见不到您,他一定很伤心。’
姬红睇盼她一眼,微微一笑。‘怎么?他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般替他说话。’
‘红姑娘,天地良心哪。’老鸨在姬红身边坐下,举手咒誓。‘若要说好处,整个“姬红居”老老小小,哪个不是从红姑娘这儿,得到最大的好处。’
‘姬红居’的姑娘,各有各的心酸故事。她们为生活所苦,却都没多少挣钱的本事,最后只得流落花街柳巷,辗转来到‘姬红居’。姬红待她们宽厚,她们都是感激在心头的。
姬红嫣然一笑。‘刘嬷嬷这么会说话,莫怪乎当年要迷倒这许多男子了。’
‘哎呀,红姑娘可别取笑我这老太婆。当年那些个男人,今天要叫他们再看我一眼,怕他们都是不肯了。’刘嬷嬷在妓院中打滚多年,世态种种炎凉,她看得再清楚不过。
姬红冷嗤一声。‘这就是男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男人再不好,总是我们的依靠。’老鸨搭住姬红的手。‘红姑娘,有句话我说了,您可别怪我多嘴。我看红姑娘最近是累了,这成天送往迎来、生张熟魏的日子,任谁过久了都会倦的;如果能的话,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才是正途。我看那刘公子,人是体面斯文,对您又是喜欢的紧……’
姬红截了她的话。‘刘嬷嬷你想多了,我只是染了点风寒,身子骨酸累,不想接客而已。’
刘嬷嬷赶紧起身,摸着她的额头。‘您染了风寒?!怎么不说,我去请个大夫来看。’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姬红推开她的手,挽出一抹笑。‘平常男人要来看我都得给钱,哪有我拿钱找男人看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