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这样多,是因为他想的就是这样多,因此,他从不细问姬红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图孽真才肯放他。
仇煞这种说法,叫他们呆愣,他们摸摸脑勺无言以对。
‘哎呀!’那小兵脱口冲出。‘错就错在姬红姑娘的心肠太软,没有一口气毒死那个多屠猪,大家才会传,她是和他怎么了,他才没把她怎么了,她也才没把他怎么了,又说……’
陆守尧朝他头上一拍。‘你说够了没?’
仇煞淡淡扬唇。那小兵的话,虽有些语无伦次,但他明白他们所指为何。
‘不杀他,那是姬红留面子给我们。这正是她俱智慧、足勇气,有宽厚之心的地方。’仇煞昂起身子。‘身为军人,不能在战场与敌人一较高低,要靠弄毒使计才能获胜,那我们何能称勇,何言英雄?!她不杀他,难道我们就没有能力生擒活捉,难道我们就没信心置他于死;要是好汉,根本就不该再论姬红,而是在战场扬威,一掷热血,要图孽真输得心服口服!’
‘将军说得好啊!’两人胸中激起一股豪情。
‘认为我说得好,那就好好地干。’仇煞一手搭着他们一人的肩。
‘嗯。’两人用力的点头。
仇煞一笑,他知道他又打赢一场仗,而这一仗是为姬红而战。
※※※
营帐中,一盏烛火,照得斐冷脸色明暗不定。
一旁的凤灵儿手上翻转着斐冷的扇子,也不知把弄了几回。
姬红轻啜了一口茶,放了下来,终于开口:‘斐冷啊!依咱们的交情,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凤灵儿瞪了斐冷一眼,意思是说──你敢说的话,给我试看看!
斐冷的视线从凤灵儿处收回,朝姬红一笑。‘姬红姑娘,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大局为重。’
姬红掩嘴失笑。‘斐军师,您高估了,姬红一介青楼女子,哪里知道什么大局;那是像您这样的大将军、大英雄在说的。’
凤灵儿噗哧笑出,她早料到斐冷和姬红斗嘴,不见得占得了便宜。
斐冷苦笑,明白姬红恼他说话不干脆,才故意这样整他。
‘咳!咳!’斐冷清了清喉咙,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了:‘姬红姑娘,你上回救了仇煞回来,弟兄们都很感激,有一批弟兄因为这件事情,更敬重姬红姑娘。’他说这话倒不全是客套虚言。
姬红微微扯唇。‘所谓有一批,那表示有另外一批了。’
斐冷笑笑。‘话在人的嘴上,是很难控制的。’
‘那就随他喽。’姬红翩然地站了起来。
‘不。’斐冷抢道。‘军中最讲上下一心,首将最重威仪凛然,谣言纷传,有伤和谐,有损颜面。’
姬红冷笑一声,软声嗲语。‘将军是要以奴家一介女子之去留,成就上下之团结,成全将领之威仪。’
‘是啊!’凤灵儿附和。‘为了这件事情逼走师姊,那不公平。’
‘小灵儿──’斐冷板起脸孔。‘这件事情关系重大。’
‘哼!’凤灵儿嘟起嘴。
姬红不愠不火,直视着斐冷。‘军师熟知兵法,奴家敢问,两军交战,何事才是关系重大?’
斐冷弄不清楚姬红的用意,只得先按兵书上回答:‘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将军讲得真是精辟。’姬红倩笑。‘书上说了,要赢的人嘛!一来要能以信义待众,才能合乎天道。二来要上顺天时,三来要下察地利,四来是为将者要俱足智慧、威信、仁义、勇敢、严明。最后,法令执行要赏罚分明。说了这么多,奴家也就糊涂了。’
姬红一手揉着太阳穴,一边无辜地眨望斐冷。‘奴家救了仇煞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却要逼奴家走,不知道这举动呢,是合乎道?合乎天?合乎地呢?还是合乎将?合乎法呢?奴家愚昧,还请军师详解。’
斐冷不住苦笑。‘莫怪乎姬红姑娘有这本事救回仇煞,看来你是打算留在仇煞身边了。’
‘不──’姬红轻摇螓首。‘奴家本来就是要走的。不过今天军师相逼,倘若奴家走了,岂不是自认道亏理屈,所以奴家不能走。’
斐冷俊眉微拢,他没想到他这么说,反而让姬红改了心意,定了心志。
姬红妍然展颜。‘仇煞他是将军,奴家从未曾见他弃械,而今奴家怎能丢甲?旁人的闲言闲语,奴家自会应对。此刻奴家离开,那是不战而走,要落人话柄的。军师不用担心,总有一日,奴家会走,不过必然要是光荣退役。’
‘师姊说得真好。’凤灵儿冲过去抱她。
斐冷鼓掌,为她那一番话喝采,却听得传来另一个人的掌声。
凤灵儿侧过去。‘啊!你来了?’才发现仇煞不知何时站在外面。
掠过凤灵儿,仇煞的目光直接和姬红交锁。‘我听到你的话了。’
凤灵儿识趣地摸摸鼻子。‘闪人喽。’溜地一下窜出,将姬红让给了仇煞。
‘你知道吗?’仇煞走到姬红面前,面上的笑容益发光彩。‘你不只是个让人呵疼的女人,也是个让人骄傲的女人。’
‘当然喽。’姬红勾住仇煞,在他怀里蓦放如焰笑靥。‘奴家是将军夫人嘛!’她说得既骄傲又缠绵。
那一声,骄傲得要叫旭日黯淡于穹空,要叫火光湮灭于黑夜。
那一刻,缠绵得要叫东风化散于春日,要叫绿水匿消于湖海。
※※※
自仇煞为姬红说话后,谣言虽未平息,却也不再如此沸腾。而姬红这些日子,则是随军队开拔征战,到伤兵营处帮忙照料。她待人尽心,时日一久,旁人感受到她的善意,也渐渐不再说些什么。
那日,‘索罗王国’与‘多屠王国’再度交战,她在伤兵营处等待多时,未见大军归回,心头直犯嘀咕,频频起身在帐门口张望。
‘我说姬红姑娘──’一名伤兵叫住她。‘你就别担心了。自从多屠国那个图孽真被撤换之后,他们多屠国已经没什么好怕的。’
姬红一笑。‘奴家知道。’人犹站在门外。
那时她知道图孽真被撤换时,着实吓了一跳。不过仔细寻思,图孽真与他二哥──多屠国当今国王,并非一母同胞,他二哥对他亦有猜忌。图孽真战绩彪炳,功高震主,他二哥说不定又生恐惧,在旁人的唆使下,藉着仇煞被放的事情,乘机削他兵权,夺他兵符。
士兵见她还在外头发愣,又提高嗓门。‘你既然知道,就放下心嘛!何必在外头吹风呢?’
姬红回神。‘奴家听说这次他们集结大军,来势汹汹,心头多少还是担心。’
士兵嘿嘿笑着。‘你是担心我们将军。’
‘死没良心的。’姬红斜睇他一眼。‘你们大大小小,奴家都当兄弟看待,哪一个都担心;对仇煞的担心,也只多那么──’她一手伸出一指,拉开一个肩宽的距离。‘一点点而已。’
‘真不害躁的姑娘。’其他伤兵打趣取笑她。
‘哟!’姬红款移过去,点指那人的头。‘奴家替你擦背、抹药、喂汤时,怎么就没听你说男女授受不亲,现在倒嫌弃奴家不害躁。’
说着说着,几个人又在里头和姬红笑闹起来,正说到高兴处时,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闹。‘让开!让开!’有人往里头奔来。
姬红身子一紧──这是她每每听到有人抬进来时的反应。
她睁大眼睛,心跳又开始如战鼓似击动。当沾了血迹的仇煞映入眼中时,她脑筋倏地抽空。
‘姬红。’仇煞开口,姬红才看清楚,那浓腥的鲜血,不是从他身上流出。而是仇煞背后扛着的人所流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姬红咽下口水,唇上还是一干。
‘姬红姑娘……’仇煞背上的人虚弱地抬头,那是一张年轻稚气的脸庞。
姬红眉头顿缠。‘阿丁!’那年轻人她第一次来伤兵营就看过他的。之前,他受的是小伤,不久也就离开了。自从她来这儿照顾伤患之后,他常常会藉机绕道过来,那时她还笑过他,要他伤得大些,她就专门伺候他一人了。
而今……姬红背脊蓦地寒凉。
仇煞望着她。‘我帮他止过血了。’那表情似乎在说──那是他唯一能帮他做的事了。他咬下唇。‘他说想见你。’
姬红提裙奔了过去,冲着阿丁挤出丝笑。‘哎呀,阿丁,你怎么不早说呢,奴家知道你要来,今天出门就会点上抹胭脂的。’旁边陆续有些人被抬送进来,姬红都看不到,她眼前的,只有阿丁专注盯视她的眼眸。
仇煞轻柔地将阿丁放下,阿丁看着姬红,努力地吐着。‘你不抹……胭脂……也好看……’
姬红蹲在他旁边,抚着他苍白的脸,抑下酸鼻的感觉。‘哟!早知道你这么会哄奴家开心,奴家就不要仇煞了。瞧你,长得多俊啊!奴家怎么到现在才看到你的好处。’那张脸真是好看,年轻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