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欢欢拉住帘子。「将军要来说的,就只是这样吗?」
「不是。」魏闵忠答道。「属下是来禀告公主,再行一程,我们就可以到达驿站,届时公主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知道了。」梁欢欢点头,放下帘子。
车帘一放下,车内便显得昏暗。
昏暗之中,她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规律的马蹄声,偶尔的交谈声,就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疯了吧,明明知道离别对两人最好,却怎么也忍不住探他的影,寻他的声。
梁欢欢苦笑一声。她断然离开他,他一定是恨她,怎么肯再跟她说话。
当初执意要走的是她,她又怎么能再和他说话哪。
一路上,梁欢欢胡思乱想,心神耗损疲乏,终于昏沉沉入睡。
车马停下,魏闵忠在外轻唤她两声,还叫不起她。
龙阎下马,掀开车帘,见她睡得正酣,示意旁人噤声,一把抱起了梁欢欢。
众人见他抱住梁欢欢,睁大了眼,面面相觑。这动作恁般轻率大胆啊。
魏闵忠带头说道:「龙将军,要不要再叫醒……」
「带路。」龙阎眉一轩,阻了他的话,压低声音。「别吵她。」他唤的是「她」,而非「公主」。
由于龙阎领了皇命,魏闵忠只好压下心头的不满,在前带路。
在魏闵忠的安排打理下,他们到了梁欢欢的房间门前。
龙阎低声道:「你去吩咐晚膳,我在这顾着。」
「是。」魏闵忠为龙阎开了门,随即出去。
龙阎将梁欢欢放在床上,见她在睡梦中蹙了眉,他眉峰一紧,低叹一声,轻柔地为她顺开眉心。
他总是不能见她蹙眉,不能见她悲泣啊。
龙阎咬牙,硬下心肠离开,就在他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却听到梁欢欢嗯哼一声,口中唤着……他的名。
昂藏的身子一顿,他的心被揪了下,终于还是回头看她。
梁欢欢没有醒来,只是在床上,轻翻了一个身子。
他识得她以来,她一直是个坦直的人,喜也坦直,悲也坦直,爱也坦直,情也坦直,醒也坦直,睡也坦直。
在她面前,他开了心房,却受情伤。
也许不识得梁欢欢,他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虽然不会开怀,但不必神伤,更不须牵挂。
龙阎看着梁欢欢的睡颜,关上了门,慢慢地步到床边--守候。
气她啊,他真的气她啊。
却是无能恨她,也无能丢下她。
她要远嫁「西狄国」,还有漫长路途,还有艰难险阻,还有重重危险。一想到这些,他便丢不下她,所以选择护送,选择守卫。
选择以最近的距离,隔开两颗曾经相贴的心,然后承受一种无法量度、不能言说的痛楚。
「龙将军。」魏闵忠进了房间,放下晚饭,对着龙阎怔愣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注意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龙阎的身影,有些熟悉。
龙阎回头。「嗯。」看了一眼晚饭。「我们走吧。她饿了自会起来吃。」
魏闵忠探问:「龙将军好象跟公主很熟?」
龙阎睨了他一眼。「我们不该在这里吵她吧。」并没有回答魏阂忠的问题就从他身边走过。
魏阂忠自讨没趣,只得跟在龙阎后面离开。
两人才走了几步,就听到梁欢欢喊了一句。「不要走。」
两人同时回头,龙阎的心一跳。
梁欢欢在睡梦之中,先喊了他的名字,又说了一句不要走。
他明白,他们能贴近的时刻,只在她的梦中啊。
龙阎道:「我在这里顾守。」他既然听到她的愿,如何能不成全。
魏闵忠剑眉一紧。「恕属下冒昧,公主既已然安寝,将军留在这并不适宜。」
龙阎冷看着他。「不错,你还记得你是属下。」
魏闵忠硬着头皮,与他说道:「这件事情关系公主的清白,还请龙将军斟酌行事。」
他们两人虽是低声争执,不过还是吵醒了梁欢欢。
半睡半醒间,她一眼看到龙阎,脱口唤他。「龙阎。」
龙阎和魏闵忠同时对上她,魏闵忠狐疑地扬眉。「属下应该不曾和公主禀告过龙将军的姓名吧?」
他打量着梁欢欢。自龙阎出现之后,梁欢欢就不大对劲,而龙阎对待梁欢欢的态度也不寻常。这当中必有什么古怪。
「是这样吗?」梁欢欢心虚地闪避魏闵忠的眼神。
「你记错了。」龙阎冷然而笃定地说。「你曾经说过我的名字,连这点你都记不得,真是糊里胡涂的,难怪皇上要再遣我来护卫。」
听他这么说,魏闵忠皱眉--难道他真的记错了吗?
梁欢欢见状,赶紧接口。「魏将军,你连日奔波一定也累了,才会记错,我看你早些歇息吧。」
「是。」魏闵忠抱拳。「末将告退。」
龙阎同样说道:「末将告退。」意图和他一并离开。
梁欢欢怕他这么走了,她就跟他说不上话了,急急叫他:「龙将军,本宫还有事情要与将军商议,还请将军留步。」
她随口胡谄,听来并不可信,魏闵忠心中疑窦再起。
龙阎看着她,又看了魏阂忠一眼,说道:「末将领命。」
魏闵忠虽起疑心,又不能抗命,只好黯然离开。
他门一关上,龙阎便开口冷训梁欢欢。「你啊,说话不经思考,做事这样莽撞,还想担当和亲重任。」
「你终于和我说话了。」梁欢欢巴巴地看他,话里有酸。
看她的眼,听她的声音,他的心一软,蓄积的怒意淡消。
「谁叫你笨得让我看不惯。」无法再以冷漠伪装,他只好象以前一样,拿一张坏嘴对她。
听他这样说,她插了腰。「我现在是公主,你这样跟我说话,太失礼了吧。」不知不觉中,回到以前和他对话的样子。
龙阎一声嗤笑。「没办法,谁让你变了公主,也没变聪明。」
「龙将军。」梁欢欢睇了他一眼。「看来,做了将军,也没让你懂得规矩嘛。」
龙阎一耸肩。「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既然『君不君』自然『臣不臣』。」
是啊,这就是他们现在之间,君不君,臣不臣。不能成为情人,也不知道还是不是朋友?
梁欢欢语气一软。「那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好不容易回温的关系,一霎时又冷却。
现在他们之间,太过脆弱,说错一句不该的话,触到一块暧昧的地,都会让两人再度无言以对。
朋友,那并不是龙阎要的。她让他能如何回答她呢?
她以为她太过贪求,愧疚地说:「是我对不起你,不该再奢求你……」
他截了她的话。「我若不要的事情,就是你求,我也不来;我若要的事情,就是你不求,我也会来。」
他并不特别轻声细语,可是话里对她的宽容,她却真实地感受到了。
她这样伤过他,可是他对她的好,竟然没变。「谢谢。」梁欢欢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所有欠他的,亏他的,负他的,还有爱他的,只能这样说了。
龙阎一笑。「虽然没什么好处,不过勉强收下了。」
梁欢欢看着他。有一种好,让人心酸,那种好,就是他眼里,不变的温柔。
她的眼神,从来没能藏什么事。
龙阎轻敲她的头。「你已经要嫁人了,不要再这样子看我了,要是我一时胡涂……」他蓦地靠上了她。
该死,他原本只是作戏,可是一凑上她泛红的双颊,他的冲动就上来了。
感受到他迷乱的气息,梁欢欢的心漏了一拍,赶紧向后一仰。「不要乱来,我只是有事情要问你啦。」
「好吧。」龙阎压下冲动,向后退了……退了五步。
梁欢欢数了他的步伐,拾眼与他一望。
四眸凝睇,该离的距离,他们两个都明白啊。
两人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淡淡的酸意。
他们两人,是世上最近,也最远的恋人呵。
梁欢欢强扮了一抹笑。「你怎么会有圣上的令牌?」
「他欠我的。」龙阎避重就轻地说。「他曾欠我一个人情,我本来是想要跟他讨这个人情,让他放了你爹娘,谁知道你的动作竟然比我快了一步,我只好转而跟他要点东西,所以他就给了我这只令牌,让我方便靠近你。」
不过他要的,并不只是靠近她,所以他先前根本没打算过要动用这只令牌。无奈他劫走她之后,她竟不愿跟他走,他只好把令牌拿出来用。
梁欢欢愣愣地说:「原来你和皇上有这层渊源。我怎么从来就没听你说过。」
龙阎道:「你没问,我当然不说。」
其实,他至今对她仍是隐瞒的。相爱,并不能保证绝对的相互坦承。因为爱她,所以他有顾忌,不愿让她明白太多宫廷内斗,以免受了牵扯。
因为对她有所隐瞒,所以他也能了解,当初她为什么瞒他,而悄悄地离开。
梁欢欢不明白这层,牵了抹苦笑。「原来你说我笨,还真是有理。看来,我竟是嫁得莫名其妙。我这笨蛋……」
她认为自己亲手坏了一生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