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把这传奇故事说成了一般绮情冶艳的俚俗之作。
觉察他的赧窘,韩琉抿了一弯笑:“我不该先问你的,这样我一会儿看来,就没有趣味了。”
她别转过身,低头翻看两页。
向天皓目光凝定在她侧转的半边容颜,满轮的月色下,她的腮颊柔亮,羽睫轻眨,静谧地似一朵趁夜绽放的昙花,自吐她的幽芳。
向天皓心头怦然一动,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姑娘哪。
韩琉蓦然抬头,莹莹皎皎地笑亮一脸:“好像很好看的样子。”
“嗯。”向天皓目光痴在她的脸上。
她的五官不是绝美,她的肤色不够白皙,可是她的神情,莫名地令人着迷。乌湛的双眸,清而不冽,有种洞彻这世态人情的冰雪聪明。瞅看她的一颦一笑间,但见一种悠悠的温柔。
见他愣瞧着自己,韩琉微微不自在:“我会好好看这些书的。”她趁势转了视线,把书一本本地收好。
“你还需要什么样的书吗?”向天皓问。
韩琉偏头一想:“可以麻烦二公子,为我请几本经书吗?”
“经书?”向天皓微感诧异,“你要做什么的?”
“我想诵经,将功德回向给我爹、还有他的旧属,以及……”韩琉顿了口,神色转幽。
“方便说吗?”向天皓敏锐地察觉她的神情。
“我的未婚夫,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韩琉对他没有隐瞒,甚至她是有些故意要让他知道的。
也许是她多心了,可是她总觉得以向天皓温雅的性子而言,他看她的目光,过于热络了。
她不想他生了不该有的情愫,索性坦言相告。
“未婚夫?!”向天皓愣了愣。
韩琉点头:“我爹被捕之前,将我许了人。”
“许给谁?”向天皓急问。
“他将我许给孙仲甫大哥,要他好生保护我。孙大哥是我爹副将之子,与我一同长大的。”提到孙仲甫,韩琉的神态不再是平静无波的。
“你喜欢他吗?”顾不得这样问来失礼,他还是脱口。
“喜欢。”韩琉脸上泛上轻红,却是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孙仲甫如同大哥般地呵护她,她是真的喜欢他。
向天皓半晌后才想到要问:“那他人呢?”
“他在护送我逃亡的过程中,和我失散了。”韩琉的声音黯然。
“原来是这样。”向天皓沉吟,“可是,你一路押送入京,若他真有心,应该是找得到你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却是因着私心而说的,他暗暗希望那个孙仲甫不是那样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话说出口,见韩琉沉默,他心头又一阵翻搅,好像自己说错话,不安好心地坏人姻缘。
韩琉垂下眼睫:“他若无事,一定会来找我的,我只是怕他遭了不测。”她幽幽他说。
“不会的。”向天皓脱口安慰她,“这孙公子是忠良之后,吉人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韩琉抬眼看他,他的心思这般纯厚哪。
韩琉勾唇:“我和他已经定许盟约,他若是生,我等他的人;他若是死,我招他的魂。总之,我这一生,就是他的妻了。”
向天皓直勾勾地看她,心不住往下沉去,默然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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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韩琉已经有了未婚夫,不过,向天皓对她的关怀倒是未减,手上一拿到经书,便会转交给韩流。
这日,他到韩琉门外,听得她在诵经,屋内熏了檀香,梵诵的声音庄严低柔,奇异地熨人他的脏腑,平了他内心的烦躁,他听着听着,竟是恍惚出神,在外面痴站许久。
直到韩琉为他开门,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怎么不敲门?”韩琉问,逸了笑意。
“喔。”向天皓微窘,一笑,“我听你诵经,听得傻了,不知道有人可以将经文诵得这样好听。”
屋内香烟袅袅,似极云端仙境,他见她,低眉慈目,那情状他难以言之,只能说,她本身便是一炉供佛的馨香,一亲近她,周身都觉沉静。
韩琉拈笑:“进来吧。”她转身人内,为他斟了一杯茶。
“谢谢。”向天皓举杯时,才想起手上还拿着一本经书。“这部《法华经》是我专门为你带来的。”
“《法华经》?”韩琉接了过来,“你不已经给过我一本了吗?”
“这是不同的刻本,纸张和刻功都很讲究的。”向天皓啜了口茶。
“谢谢。”心下记住他的关怀体贴,韩琉将佛经供在佛桌上。
向天皓望着她的背,烛火摇曳,月影朦胧,她看来有些不大真切。
自从认识她以来,除了那天她提到孙仲甫时,她曾经泄过心绪的起转之外,其他时候,他既不曾听她恶口、见她扬眉、看她捧心,更不曾闻她大笑,她总是给人一种捉摸不到的淡悠,念过佛经之后,尤其如此。
韩琉回身,半蹲下来,从床头处另外拿了几本书出来。“这几本传奇小说我已经看完了,还你。”
向天皓接了过去。
“很好看,谢谢。”韩琉在他身边坐下。
向天皓笑道:“还好你喜欢,本来我还有些迟疑,怕你看不上眼。”
韩琉轻晒:“我第一次看这些书,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只是不知道你怎么会想到给我看呢?”
“我大哥提的。”向天皓把书收好。
“他也看这?”韩琉无法想象向大笑也有沉静看书的样子。转念,忽然觉得向天笑豪洒的神态与虬髯客倒是相似,而向天皓竟有几分李靖的样子。
有趣,韩琉颊上轻泛两窝涟漪。
她就是蓦然笑起,那神韵也不属于十七岁姑娘的娇憨。“听说你十七岁?”向天皓忍不住想问。
“是。”韩琉颔首一笑,“你们两兄弟对我的年纪好像都很有兴趣。”
向天皓自觉失礼,俊容腆红。
韩疏见状,别开话题:“大公子呢?怎么好几天都没见到他。”对他,倒不是特别悬念,只是他这样的男子,确实让人难以忘记。
“这……”向天皓干笑。这个时间,向天笑的去向,他很难对韩琉明说。“这大哥白天繁忙,晚上常要找些地方……放松,你自然不容易见到他。”
对于向天笑纵情声色,常流连妓院、酒肆、赌馆的说法,韩琉早有所闻,见向天皓表情有异,她也可猜到七八分。
这些事情,她原先是不想过问,可是她爹总是耳提面命,要她多为“天凤皇朝”效力。基于此,她对向天笑的行径,似乎应该多加关注。
韩琉只好和向天皓说道:“可以带我去大公子放松心情的地方吗?”
“这恐怕不方便。”向天皓面有难色。
韩琉一笑,索性把话说明:“我知道二公子的顾忌,不过二公于不用多虑,我只是想增长一些见识,不会干涉大公子,也不会为二公子添麻烦的。”
向天皓赶紧道:“我不怕你添什么麻烦,我只是怕去了那些地方会让你尴尬不自在。”
“自不自在,存乎于心念,而非受制于环境。”韩琉清澈的眸盼着向天皓。
向大皓抿着嘴,反正他是说不过韩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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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尊牌!”坐在向天笑大腿的女子见向天笑打出一副至尊牌,嗲声尖叫,“向大爷,您实在太厉害了。”
庄家和一旁的闲家,见向天笑打出至尊牌,脸又绿了。“向大爷,大家玩玩嘛!您一个人把钱都赢走了,也没意思吧。”
话虽这样说,他们还是照例付出“贺尊”的利钱。
玩“天九牌”的规矩就是如此,“至尊牌”是最大的牌,只要出来,就算胜负未定,也能先收利钱。
向天笑看了眼桌上的利钱,也没接过来,拍拍女子的大腿,对她说道:“拿去用吧。”
女子赶忙把钱接了过来,塞进胸兜中。“向大爷,您实在太慷慨了。”顾不得还有旁人,她对着向天笑又亲又搂。
远在一旁看着向天笑打牌的向天皓变了脸色,他不好意思地偷觎着韩琉。
韩琉只是专心地瞅着向天笑,脸上虽然隐隐透了淡淡的绯红,表情倒还是镇定,也不发怒,也无惊怪。
她的眼波澄澈,心底也是雪亮。
这一桌子,坐了四个人,向天笑位在其中,可是她却看得出来,他和旁人不同,他不是一般的赌徒,韩琉直觉这样认定,却说不出个理由。
她得再多观察一些哪。
向天笑的手气极顺,女子则是极力媚献殷勤,不是递酒,就是送上香中,为他擦个汗还是什么的。
“天九牌”由于输赢极快,极是刺激,常让人无法自拔,故称“倾家天九”,动辄让人倾家荡产。
除了向天笑之外,闲家皆是发直地盯着牌,手已经微微颤抖。
向天笑勾唇,随手打出剩下的牌。“四地八。”
“……”有人输到脸绿,口中嚷骂了些粗话。
“给钱吧。”也不等所有的人都出牌,女子就迫不及待地说。
“等等。”只见一个人颤巍巍地丢出手中的四张牌。“四天九。”他嘿嘿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