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也曾同其它姑娘一样,等待一个男子替我挑起客栈,给我依靠,可我盼不着、等不到。风家的产业,早是个空壳子,沉重的家计,是不餍足的饕餮,那怪兽怎么喂也喂不饱,可我不信,我认为只要我够拚命,总有一天撑死这只饕餮的。」
见他含笑,她受了鼓励,继续说着。
「就是那样,让我学会,与其等别人来,倒不如自己打理。我不觉得我做得比旁人差,特别是那些男人。可只因为我是个姑娘家,说什么话、做什么决定,他们都听不进去;他们就会说我泼蛮,可我若说得不大声,他们谁听见了?!我不服气,我一丁点儿也不服气。」这些话她无从跟旁人说,只能对他倾诉,因为只有他懂。
看他眼底依然澄朗,她笑了。「老天爷可能觉得我对男子的想法太偏颇了,特意让我遇见你,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男子看待姑娘家,不贪美貌,不求高才,不重俗情,就看她招人骂的地方。」
「我不比寻常男子高明。」他坦言,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她。「我会这般看你,是因为你招人骂的地方,恰恰是我想做也做不来的事情。不幸的是,你的能力,叫你成了恶女;而我的无能,让我成了逆子。」他一笑,云淡风清,这是事实,他并不因此鄙薄自己。
她巧转笑花。「那我们也是同病之人了。」因为与他拉近距离,而略自开心。
「倘若我有和你一样的能力,我爹爹一定很开心,可我深知自己是做不来的。要是我为了顺从他老人家,接了这个家,将来只怕会落个家产散尽,徒看他老泪纵横。钱财于我,不过是身外之物,然对他老人家而言,却是半生心血,我不能毁坏,只好选择离弃。」
这话,他同样也没对别人说过,更何况是个姑娘。
「因为不想败家所以离家,甚至还想过出家。」这便是他的经历。
「离家?!出家?」她一时无法想象。
他缓道:「我自小身体不好,我爹请了师父教我拳脚,以强身健魄。没想到十数年下来,不但练好了身体,也演出了兴趣,一心只想求得武艺上的精进,希望将来能以武艺助人强体健身。十年前,爹有意要我成家立业,我无法顺从,只能留书出走,请爹原谅我这不孝子,另寻他人承继产业。」
风乔柳眉微拧。「你爹若跟我同样性子,怕是很难接受吧!」
「我只希望他能看破。」他说得平静,像是出尘离世。
她听得一阵悚然。「什么看破,这种无牵无挂、无欲无爱得近乎无情的话,听了让人发毛。」她柳眉蹙得更深了。「你刚刚提什么出家的,是怎么回事?」
「我那时离家,是为了寻太师父,听师父说,太师父是个云游四海的得道高僧,我便悠然生起向慕之心。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叫我找到他,跟他练武学佛。」提及过往,俊容浮出超然物外的平和之情。
「日天,你不要出家啦!」她扯他的衣袖,依恋不舍。
她那模样,叫他觉得好笑,可爱又窝心。「太师父说我俗事未尽、尘缘未了,还不能出家。」他这趟下山,便是要回去拜见父母,怎知在路上,为了她,就这么搁置不前。
他是随遇而安的人,遇上她,亦然是种缘分,他顺随而行。等哪日安妥了她,他再回去拜见父母,也许……也许……也许与她一道。
「哎呀!」她放心地拍胸。「你太师父当真是得道的高人哪。」交臂环胸,她细细盘量。「嗯,这样好,我帮你找些俗事尘缘。」
他深情含笑。「不用了。」他已经找到心头的牵绊--那是她一颦一笑、一语一动,绵密织就成的网。
不解他话中玄机,风乔急道:「当然得找了。」她抚上下颏,凤眼流盼。「这俗事不外吃、喝、拉、撒。」定眸耽视他,心头有了计算。「咱们还有吃的吗?」
「这……」日天解下包袱。「剩下点干粮,怕刚刚也浸了水。」打开包袱一看,果然全湿糊了。
「哎呀……」风乔皱眉。「这不能吃了呢。」她摸着肚子。「咱们今晚,铁是要在这儿过夜了,有点饿呢,你去找吃的好了。」
日天沉吟。「要打斋的话……」
「什么打斋?」风乔截断他的话。「我无肉不欢的,你要吃素,我是不管的啦!可我想吃……想吃些肉,你功夫这么好,帮我猎个什么回来,我自个儿处理,不会让你双手沾血的。」
日天皱眉,颇有难色,这杀生的事,他着实难以下手。
「算了。」风乔转过身,蜷紧身子,背着他。「那就让我饿一夜好了。」
「好吧。」有些无奈,但他真无法见她挨饿受冻。
「日天,你真好。」她回眸,巴巴地盼着他。
「那我走了。」日天温言交代后,才转身离去。
看日天走了,风乔嘴角滑逸出抹奸邪笑。「嘿!嘿!」像日天这么好的男人,很难找了,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他留在俗世。
风乔等着日天,等着等着,竟睡着了。
咚,猛然垂点一下头,她才醒来。「好冷呢!」忍不住打颤,周身发冷,火光在她睡着已然暗沉。
她赶紧丢了几根柴,嘶的一声,火再度窜上。「怎么这么冷?」风乔蜷紧身子,才发现皮肤烫热得有些异常。
「糟糕。」风乔眨眨眼,头晕然昏眩,花火在她面前散成几圈。
视线移到洞口,外头一片漆黑,成缝的洞口,招来飓刺的冷风。
「日天怎么还没回来?」她喉咙干热,咽了口口水。「该死,我一定招了风寒。」脑子昏沉得教她难以思考。
她想再丢些木柴,顺手往柴堆里探,凑上的触感竟是湿冷冰凉。「这个……」她心漏跳了一拍,直觉不对劲,她压低眼,视线缓转。「啊!」
一条蛇,眼冒青光,嘶嘶地朝她吐信。
「日天!日天!日天!」吓出一身汗,她死命狂喊。
「怎么了?」日天从缝口冲出。
「蛇!」看到他,风乔的眼泪夺眶而出。
「别动。」日天稳下声,温柔沉厚的声音有股安抚人的力量。
他的身影迅速地掠过风乔眼前,敏捷地取走她手边的蛇。「没事了。」日天笑着,两手温柔地抓着蛇。
风乔喃喃勾动嘴唇。「如果你能把那条蛇先生请走的话,我就……」她喜欢上的男人,竟然是个对条蛇都跟温柔的人。
日天轻柔地放蛇出洞。
看着日天的背影,虽然脑中不大能思考,可风乔已经隐约地揣想出他晚回的原因了。
日天回头浅笑,眉头忽皱。「你怎么了吗?」发现她脸上极不自然的红艳。
「我……」风乔虚软一笑,「你猎了什么回来?」
「一只兔子,背在包袱里。」日天凑前俯身,摸上她的额头。「糟了,怎么这么烫?」
亏风乔还笑得出来。「我刚刚就问过这个问题,答案我也想……想出来了。」惨了,她头又更沉了,直接倚向日天。
俊眉深陷。「你招了风邪,我去弄水来。」
「不要!」风乔环住他,他身上一片暧热,她不想放手。「你又要去好久。」她好累,又开始耍赖。
「我这次不会去很久了。」他心头有愧。「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耽搁这么久的,留你一个人招惊受寒。」
「那不怪你,是我自己惹来的。」风乔唇边浮上一抹笑。
「这是我的错,怎么会说是你自己惹来?」他不解,怕她是烧昏了。
「我是存心不良,遭天谴了!」她说得更加莫名其妙。「你抓的那只兔子死了吗?」
「还没。」他解下包袱,拎了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兔子四肢挣扎,一对黑珍珠似的眼瞳骨碌碌地看着民乔;日天探出另只手,抚稳躁动不安的兔子。
风乔轻笑。「小东西。」伸手抚摸他一身的毛茸茸。「它方才也是这么看你吧。」她自言自语。「它这么看,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很难下手。方纔你一定是在挣扎,要不要把它带回来,才会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吧?」
「我已经决定,等会儿替它念段往生的咒语经文,助它解脱。若杀了它,有什么因果,也该是我来背负。」日天说得极是认真。
他的话惹来风乔一阵吃笑。
这个男人啊!这世上她再也寻不到了。遇到了,是天幸哪!
「放了他吧!」倚着日天,她把兔子接在怀中轻抚。
「什么?你不是要吃吗?」他是了解她,可无法察觉她细腻复杂的女儿心思。
风乔半起身,把兔子放在地上。「你能为我抓了它,我自然该为你放了它。」侧过身,嫣然而笑,凤眸款款端视日天,火光照着玉颜,明妍中凝露出娇媚。
这是日天不曾见过的风乔,那一刻,只为他而娇媚的风乔。
「如果……」他低言。
风乔盼他,等他开口,只见他胸前起伏,嘎声道:「我去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