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日天困难地开口移步,决心先把风乔安顿好再说。
她知道,她让他不安,可是她才不管呢,因为他让她安心哪!
即便一身湿透,可是靠在他身边,她就觉得舒服温暖。「要抱好我喔。」
她耍赖地窝在他怀里,放自己一次骄纵。
顺着风乔的指示,日天东拐西钻,才在一棵大树的下方,发现一缝石壁。
说是一缝,因为洞口只容单人进出;像日天这么大的个儿,得要侧身才能进入。
「就这儿了!」风乔惊喜地唤着。「咦……」不一会儿声音变软。「怎么变小了?」她滑下身子,手还圈着日天的腰际。「我几年前来的时候……」风乔柳眉颓唐,感慨地低吐:「记得的事,果然说不准的。」她踮着脚,瘸进洞内。
日天随后,听到风乔碎念着:「这山洞,我没带人进来过,姐姐没有,柴……柴大哥也没有。」
日天困难地从缝里钻进去。「这地方小孩儿一定觉得有趣,为什么不带他们来?」这是他第一个冒出的想法。
风乔幽吐。「因为我想留个地方给自己,就是哭泣时,也不要叫人看见。」
洞口筛入隐微的光线,日天看不真切,可那时风乔的神情,恍若十来岁的小姑娘。他突然了解,原来这寸土方洞,不只是她避风遮雨的港湾,更是她私藏悲喜的天地。
「你打小就倔强吧。」心疼她呵!虽然她看来总是这么坚强。
「也不全是倔强。」风乔淡笑。「小娃儿的想法,总是有些赌气。柴大哥和姐姐有彼此,而我……至少有一整座山洞,没人知道的山洞。」
她的每一字,从回忆里吞吐而出,在隔尘绝寰的山洞里,悠悠荡荡,回音中,他听到了她心头深处,曾黯然的低泣。
每一句都震荡他的心坎。「不只一座山洞哪。」他脱口而出。
「什么?」风乔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他眸里炙燃的光,牵动她的神魂。
他重申。「不只是一座山洞。」
那一刻,他知道春水已然吹皱,素来平淡的心,往后不再无波,再不能见山是山、看水是水。因为不管是山是水,都有她的影。
「你还有我哪。」他一笑,同样的温和,却透出不可更移的坚定。
她的一颗心狂猛地跳动,像要从胸口跳出,唯有交付给他才能平静。
「哈啾!」她的身体再次背叛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又打了一个喷嚏。
酝酿的氛围荒谬地惊散,滑稽地收场。
风乔低咒。「该死。」她一生的幸福,不会毁在一个该死的喷嚏中吧?!
「怎么了?不舒服吗?会冷吗?」气氛转移了,可他的温暖不曾变过。
「哈啾--」风乔接连地发颤。「我可能要犯风寒了。」她隐察出身体的不适。
「你坐好,我去生火。」日天没有迟疑,挤身出洞。
他俐落地来回,进进出出为她生火,替她添柴,破了山洞本来的黑暗,暖了身上本来的湿冷。虽是忙忙碌碌,他却静静无语,只默默为她加温。
山洞沉静,却非冷清,哗哗剥剥的烧柴声,还有日天窸窸窣窸的脚步声,都让她心头暖实。
「日天。」她轻唤,颊上绯晕。
「怎么了?」他放下手中的柴。
「嗯……」话到喉咙,她吞烟回去,扯了个笑。「没事。」
日天回以笑容。「柴准不够,我再去外头捡。」
「嗯。」风乔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唉……」见日天身子消失在洞外,她从胸臆释放出一声叹息。
方纔她本想问他,那时他说她还有他,除了感念她的恩义,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情愫。
「不对。」她柳眉结蹙,喃喃叨念。「我好象对他也没啥恩义。」
对着空荡的山洞,她忍不往胡思,揣量他对她是怎生的感觉。「日天对人都好,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
头枕着弯曲的双膝,朱唇嘟噘。「如果我那时没打喷嚏,而是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他会……我会……我们会……」
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她认为孩童不宜的画面,她抿抿干热的嘴唇,痴优地发笑。
「会什么?」日天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
「啊?」风乔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对上他含笑的眸,心跳漏失了好几拍。
「嘿!嘿!」风乔勉强牵动嘴角,收回发愣的视线。「没事,没事--哇!你抱这么多柴啊?」她回了神,才注意到他抱着一堆枯枝。
「你现在保暖最重要,多备一些柴比较好。」他放好柴,堆在她身边。
「不好意思,若不是我的脚拐到,行动不方便,该同你去外面捡柴的。」
她揉抚着脚踝,动动,打算起身。「其实脚好象也不是太痛。」
「别忙--」他按下她的身子。「你嫌在客栈里还没忙够?既然脚受伤了,安心地坐着就是了。」
「我倒真是个闲不下的人。」她不否认,蜷起膝重新坐好。
「所有的事情,你都一个人揽下,怎么闲得下来。」他不多话,可清朗的眼眸,洞悉她的心性。
她淡淡一笑。「靠山山倒,老人人跑,没有什么可以依恃,怎么能不独自承揽?」
「自己就真的可靠,不会累倒,不会病垮?」日天顺手丢了根枯枝。
「所以……我才觉得不安全哪!」看着冒起的火舌,风乔撤了平日的笑脸,轻声喟叹。
「因此你才要多攒一些钱吧!」日天凝神望她。
「就说你本事大呢。」她回眸巧笑。「别人看我,似在云里雾中,可你手掌一翻,却是座五指山,什么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中。明明认识不久,可我心头想的是什么,你偏能一目了然。佛家说的『直指人心』,就是这样吧!」
「我没这样的修为。」他回以向来的笑容。「只是你跟我爹爹有些相似,我才大胆断言。」
「你爹爹?」风乔拾了根枯枝,在手上把弄。「没听你说过。」
「他是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看钱看得很重的。」
风乔手上一停,神情转为凝肃。「你会……瞧不起他吗?」她还记得,他曾说过她看钱看得似乎太重些。
那时她没太在意,可现在他在她心头的份量,已经不同了。
她不希望他同柴守尘一样,嫌弃她贪财。
「怎么会?」他在她身边坐下。「看钱看得重也不是羞事。只不过,我和他老人家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那我们两个呢?」她急急丢了柴枝,拉扯住他的袖子。「也不在同条路子上吗?」她知自己是红尘人,然而他却是世外客,可他亲口说了,除了这石洞之外,她还有他的,若他们相距这么远,如何能一道走呢?
她那亲昵的小动作,逗惹出他深浓的笑意。「你会把客栈交给我吗?」
她摇头。「不会。」
「这就是了。」他两手交握,抑下想抚顺她眉结的冲动。「你知道我不善营生,你也不会逼我做这事;可我爹不同了,他要我跟他一并经商做生意,承继家业。可我自小就知道,我处理不来这些事,买进卖出,人情交际,这些我都不会。」
她松口气,有闲情奚落他了。「我看你是真的不会,人嘛!秉性各不同,像你,做不来你爹那样;像我,扮不成我姐那般。我想咱们俩的爹,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感慨了吧?」她顺便自嘲了一番。
「你爹不该感慨的。」他直吐对她的想法。「若没有你,大小姐的幸福难得保全,客栈的生计难得维持。我心中敬你是了不得的姑娘。不善拳脚,却是女中豪杰。挑责担任,更是不让须眉。你行所当行,干犯众人之不讳,愿受众人之怒骂,我想寻常闺女红颜,没有这等的志节气魄。」
从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她--她愣了半晌,全身一震,只能睁睁瞧他。
「我失言了吗?!」日天俊眉纠错,想起他第一次用枪来形容她时,虽是好意,可惹得她不快,他不会又说错话了吧。
「不!」风乔连忙摇头。
她定定地瞅他。「不会再有了……不会再有男子这样说我了。」半晌,妍绽笑靥--朱唇嫣然薄弯为一影帆,满承的是酬谢知己的情衷。
凤眼粲然飞扬为子夜星,揽怀的是,一生难遇的知音。
不由自主的,他的目光叫她牢牢锁扣--响应她绽放的绝美,是他唇边一抹静默的微笑。
是交心,才能在笑里送出暖意,才能以静默等待聆听。
她说出她的心,那是俗世难解的叛逆。「在我身边,看我经营客栈的人,坏心的,咒我嫁不出去;好意的,担心我嫁不出去。却不知道,我定了志,若寻不到知我解我的,我不嫁,纵然他疼我护我,亦然不嫁。」
她说得决绝,连日天都有些吃惊。
她不急,耐心解释。「我是恶女,想法惊世骇俗,怪异荒诞,注定要孤独的,若我喜爱的人不能知解我,我只是更加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