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可以说吗?」程暖晴还是有些迟疑。
「可以。」他也想知道,她心底还藏了什么。
「好。」程暖晴鼓足勇气。「我是想王府每餐都吃这么好,可好多东西吃不完,好可惜呦!若是能分给府外的穷人该有多好,他们好可怜的,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王爷您愿意救他们吗?」
这些日子来,她知道冷玦人虽好,可那是待她一人;对旁人,冷玦并不慷慨地付出,但她不信那是冷玦的本性。她总认为,冷玦只是没有开始,而非没有善心。
冷玦并无动怒,只是叙述。「那些人和王府无关。」
他很早之前,便不愿管别人了;他早已认定这世上没有谁值得他关心,连自己的娘他都不关心了,还要去管谁?
「可王爷若不管他们,他们可能会饿死。」
冷玦残酷地勾唇。「饿死又如何?死了,便瞧不到这世上诸多丑陋的事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瞧见他娘的事情之后,恨不得一头撞死的感觉。
程暖晴愣了下,不知道冷玦会有这种想法。
片刻,她才想要争辩:「可人要死了,也瞧不到这世上好的事情啊?更何况,好好人,要活活地病死饿死,那很痛苦的。」这滋味她是尝过的。
「王爷您就大发慈悲,帮帮他们,我相信他们会感激您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感激。」冷玦冷哼一声。「这话就到这打住,往后妳也别再提了,谁的死活都与我无关。」
冷玦话说得凉薄,听得程暖晴心里一寒。「那阿晴也与王爷无关吗?要是无关,王爷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冷玦瞇起眼眸,冷光陡射。「妳这是恃宠而骄了?」救她是意外,他原想无情亦无伤地过一生。怎知之后所有的事,都不在他控制中。
他虽动心,可她不该凭恃这点,妄想改变他的行事。
「我才没有什么而骄的。」她急得跺脚。「王爷您为什么要将事情往坏处想。
我只是要说,王爷您并不像您自己想的这样坏,否则您就眼瞧着阿晴在街上遭人打死,根本就不用费心救我。」
冷玦最厌旁人挖他心思。「好刁的嘴哪。」他直吐,每字冷冽似风。「这倒是我救回的好奴才。」
这是冷玦一向对人的态度,而今使到程暖晴身上,她脑中顿空,脸色惨白。「王爷……」
看着她,冷玦呆了半晌,唇瓣似乎嗫嚅了会儿,旋即紧闭。
终于冷玦起身拂袖,状似薄怒,往门外走去。
「王爷!」程暖晴略带凄哽的呼唤,叫停他跨出的步伐。
程暖晴眸中溢出水漾晶光。「阿晴哪天要是死了,心头也不会怨王爷的。就像您说的,非亲非故的,我怎么敢想会有人救我;可我很高兴,后来能教王爷救了。
多活的日子,阿晴很开心……」
忽然顿住,她抿抿唇,而后轻绽笑靥。「这几天和王爷相处,是阿晴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了。」
冷玦伫立的背影,如岩壁般僵硬不动,良久,他轻叹一声,身影远去,淡在空旷的庭落中。
「王爷……」珠泪从眼眶热浪,程暖晴呜地一声,伏在桌上低泣。
她心头酸涩,为她终是唤不回冷玦善心而悲。
***
一场风雨过后,冷静从外头进来。「怎么了?」
程暖晴抬头,抹擦满脸狼狈的泪痕。「没有啦!」
她眼眶还是红的。「我把王爷气跑了。」事情太复杂,她不知从何解释。
「真的?」冷静的表情惊多于骇。
「真的。」程暖晴吸吸鼻间的水气。「静爷,怎么办?」
冷静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程暖晴扯着他的袖子。「静爷,您到底是有没有法子啊?」
「我还没瞧过王爷生气呢!更何况还是被气跑的……」冷静说得像是自言自语,真是不可思议。
「那惨了。」程暖晴松开他袖子,身子泄了气,头软靠在桌缘。
「不一定,也许没事,说不定还是好事呢!」冷静语出惊人。
「怎么可能?」程暖晴跳起身子,踮足挪手探向冷静额头。「静爷,您不会是被吓傻了吧?」她知道旁人怕极了冷玦。
「去!」冷静拨开她的手。「谁说我让吓昏的。」
冷静拉了张椅子,还招呼程暖晴坐下来。「阿睛,妳听静爷说。我服侍王爷这些年,多少也是有心得的。王爷呢,是个怪人,别人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根本就像是无喜无怨,总是阴森森的,教人心底刮着冷风。」
「这话可别和王爷说起。」知道程暖晴藏不住话,他特意叮嘱。
程暖晴噘嘴。「不会啦,我才不会多话呢!」马上又巴着冷静。「您还没说,为啥王爷生气,可能是好事。」
「以前王爷他是不表达感情的;可妳来之后,他开始会开心的笑,现在还会生气,不管怎样,总是多了人味。」
「您别把他说得像鬼嘛!」程暖晴为冷玦争辩。
「谁头回把王爷当成鬼的。」这事程暖晴叫冷玦莫说出去,结果自己反倒和冷静说起。
「好啦!好啦!」程暖晴脸上透红,起身把冷静拉出去。「您回去忙,我在这儿等王爷回来。」冷静的话,着实叫她宽心不少。
「解了妳的疑惑,就要赶人了。」冷静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她推着。
「谁叫您要……取笑人家。」程暖晴低头喃念。
「好,不笑妳了。」冷静站定。「不过,妳也得让我把桌上收好,再走吧。」
「您先留着,说不定王爷会回来吃。」
「确定?」冷静狐疑地望向桌上。
「如果菜冷了,王爷还没回来,我就自个吃了,收收再交给您喽。」
程暖晴给了保证,冷静也就没再多留。
怎知等了许久,冷玦还是没有回来。程暖晴便端了椅子坐在门口,一盘盘换着菜吃,桌上菜盘盘见底,就是没见到冷玦的身影。程暖晴吃撑等累了,坐在椅子上、靠着门板,打起盹来。
失去重心的头,频频向下点数,咚地一下,脖颈猛然颠晃,恍惚中,她张眼呵欠,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张熟悉的脸,她眨眼定焦--「王爷!」精神一振,呵欠满成笑靥,照亮原本颓累的倦容。
「妳要睡觉,还是上街?」冷玦神色有些不自在。
离去后,他思索许久,仍是一团乱绪。程暖晴的每句话,都荡得他脏腑翻搅,难以凝神。他只知道若是程暖晴关心的事,他无法不动。她挂心旁人的死生,那么他至少也得跟去看看。
程暖晴怕自己听错,霍地站起身来。「上街?王爷是说……」
「我是说上街。妳去不去?」冷玦转过身,双肩高耸而僵硬。「妳若不去,说不定,我会在街上另外领个奴才替妳。」
终是叫她等到王爷回心。
娇颜灿若春花。「我去!我去!」她忘情地扑向冷玦,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际,小脸深偎在厚实的背里。「王爷最好了,我怎么都不要和王爷分开。」她软软低诉,情意缠绵难化。
失却分寸的心跳,在胸臆放肆,身子轻颤。「话别说这么满,等一会儿妳要恼了我,我就把妳扔回街上。」
话说得淡然,可他迟疑的双手,主动地反握住她环上的纤指。
「王爷……」程暖晴愣住,言语难诉,她轻拈微笑,与他交缠地更紧密。
缠勾的双手,温暖了一个薄凉的秋天。
***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没有牵手,仅是同行。
「王爷--」程暖晴挥汗。「您个子高,腿又长,走得这么快我怎么跟得上?」
冷玦停步,他已经放慢脚步,怎知两人仍无法同调。「跟不上?」
「对!」程暖晴扁嘴点头。
「只有这次。」冷玦握住程暖晴的手,移了眼神平视前方。
感动从胸口满出,乌眸晶莹。「王爷……」她两手放肆地勾环住他单臂,甜甜
地半倚着他。
冷玦没有拒绝,只是压低嗓音。「回去不能和别人说。」
程暖晴用力应答。「嗯!」她才不会告诉别人,那是她的秘密,要留着将来好细细回忆用的。
冷玦与她并行,没再说话,程暖晴一路倒是不寂寞地絮聒。「王爷,这一条街上有钱跟没钱,是差很多的。」
「大爷给点钱吧。」一个像是跛足的小乞丐声嘶力竭地哀嚎着。「请您行行好--」
看到乞丐,她的脚跟便定住不动。「王爷,能不能……」她小心地试探。「他们怪可怜的。实在是战乱太凶了,才有这么多人离开乡下,到城里讨生活。」
「妳自己发落。」冷玦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
「真的?!」程暖晴睁大眼,小心地捧接过去。
「给妳,妳自己想着怎么用。不过,今上无道,黎民四散,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多值;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他看事情极是冷静,冷静得像是事不关己。
「我管不了这么多。照顾这么多人,是皇上,是王爷,是当大官才晋得了。我看不过心,救一个是一个嘛!」她掏出几锭碎银。